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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红莓 (Ashitaka)


  “您喊那么大不扰民么?”李鸢不得已把手机端上来贴耳,揪了把努努的猫须,“片警被报警你们怎么算?”
  “你少跟我来这个啊。”林以雄在那头一昂下巴,“没问你还,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也不跟你奶奶姑姑打个招呼?”
  “您不知道汤洒我一身啊?”
  “洒你裆上也没烫你嘴上,你就掉油锅里也能喊个救命吧,过来说句‘我先回了’没工夫?”
  李鸢顿了两秒,低头撸了把猫尾,索性直说了:“懒得打招呼。”
  “嘿你——”
  “我回都回了您还打电话过来,准备让我折回去给他们鞠躬道歉是怎么的?”李鸢打断他,“不继续讨论非要我改姓的事儿了?”
  李鸢这话说的赌气了,因而讲完,自己也后悔提了。
  林以雄的鼻息在扬声器那头均匀响了两三声,最后一声吐纳稍,显得深重,“我又没同意。”
  您没同意。
  “您没同意,奶奶跟大姑逼着我妈拿小孩儿的时候您不也不同意么?结果呢?”
  “我那是——”
  “您别说了。”
  林以雄跟李鸢说话得气得心脏病发作,这世上最欠捶的行为莫过憋着股劲儿想要你个解释可又非不听你解释,这作劲儿也莫过在两类人身上,一,情商为负的恋爱期智障少男少女,二,熊儿子李鸢。
  “滚蛋!”
  林以雄嘟嘟挂了电话,李鸢听他急眼了,登时就像一层薄纸使指头咵嚓戳破了个窟窿眼儿,爽了点。李鸢仰躺在床上,想起夏青原先并不怎么受奶奶的喜欢,老太太一惯把亲孙与外孙分得很清楚,大姑为此相当的不悦,且懊丧,和她母女关系冷而生分,很长一段时间,几乎从不带夏青热脸贴冷屁股,来看她这个外婆。夏青对林家人惯常地冷而漠视,李鸢其实也很可以理解。是自己,恐怕更冷,恐怕更要嗤笑不屑。
  倒是小时候的自己,典型的林家样貌,机敏开朗,很讨长辈的喜欢。明治的进口巧克力或是海南带回的新鲜芭乐,除了自己谁都没有。只是老太太在疼宠他的同时,每每都要还不无遗憾地加那么小声一句:好好林家种,非要跟他李家姓,什么东西。
  问过李小杏,初中的时候,问她,我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和妈妈姓不和爸爸姓,好怪啊。彼时李小杏答得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神色却恬静而淡淡甜蜜,说没什么,谈恋爱的时候就和你爸商量好了,小执念而已。
  这话搁谁听都显得证据不足,谁信啊。又正巧赶上那几年狗血伦理大行其道,出轨私生有情人终成兄妹,李鸢有一搭没一搭跟着李小杏看两眼,分分钟顿悟了精髓,往自己身上把模板这么一套,有大半年都在私底下默默咂么,心想——我特么不会是我妈私生,我爸是个接盘的吧?就这大逆不道的想法得亏是李鸢没求证似的问出来,要不得给李小杏林以雄俩人混合双打活揍死在床上。
  但只为这个姓,李鸢几乎就怨不起林以雄的窝囊,懦弱,是个不做丝毫争取只会指责他人而全然不看自己的无能软蛋。因为这个姓,他相信他爸爸曾经真的很爱妈妈,曾经勇敢地扛下了林家的目光环伺与高压,坚持让自己姓李,只为了他俩恋爱时的一个随口约定。只是如今再提,物是人非事事休似的,该妥协的都妥协了,都是《故事会》后头印着的那几则不痛不痒的笑话了。
  游凯风电话来的时候,李鸢几乎已经仰在床上要睡熟了。游凯风的铃在李鸢直板机上设置的是特别提醒,铃声和旁人的来电铃声不同,是断眉唱的那首《see you again》。李鸢一开始忒不愿意设,心说我俩大老爷们设恁娘的特别提醒啊,gay不gay啊?
  游凯风不理,先是开玩笑说:耶,我撺掇着你追苏起的时候你说你就喜欢我一人装的真真儿的,怎么这会子又不承认自己是gay了?挺作死地挑`逗完他,再半真半假地解释道:设这个是为保命,为了我老子哪天把我揍的只剩一口气儿了,你能给我打个120,再不济,我给他一脚踹出游家大门了,你能上火车站给我送口吃的来。
  “啊——咳!”李鸢嗓子发痒,刚接了电话就捂上了嘴巴,侧过头去咳了两嗓。
  “下楼开开你们家这大铁门。”
  “开毛……”
  “我特么在你家楼下,两大盒粽子我就这么给你提来了你还不知好歹草。”顿了一会儿还是锱铢必较地怼回去了:“开你的毛!”
  “什么馅?”
  “什——啧麻烦死了你等会儿我看一下。”游凯风把滑溜溜的小iphone夹在肩膀头和下巴之间的缝里,两手抬高,左右看了看手里的两盒包装过度华而不实的五芳斋,“一盒紫薯蜜豆,一盒什么……水晶棕,什锦水果的。”
  李鸢翻身,掸开醒了就来伸舌头舔他鼻梁骨的努努:“我不吃甜馅儿的不好意思,门我就不开了。”
  “哎我日?”游凯风挑眉。
  李鸢没忍住笑,“底下那门锁一千六百年前就坏到底了,用劲儿一拽就开,畅通无阻。”
  “是么。”游凯风走过去使手一拽,咔哒一声拉开了锁,沾了一手猩红的铁锈渣滓,“真的嘿,你这神特么防盗门,聪明点儿的狗都防不住……解放前质量吧?”
  “别不服。”李鸢翻身,脸埋进枕头里,“这儿还真没进过贼。”
  游凯风进门换鞋,一眼就瞧见了他脚上的那双新的安德玛,浅灰鞋面果绿鞋底,沾的全是黄泥点子。胸前挎了三叶草的双肩包,一摸鼓鼓囊囊的,这阵仗,得是把小半个书桌给搬空背来了。李鸢把鞋柜里自己的一双泡沫凉拖拖出来往地板上一甩,啪啪蹦跶两下,像丢上岸的两尾活鲤。
  “你抄作业来的吧?”
  李鸢可以说是一语中的了。
  游凯风皱眉撇嘴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我鸢老厉害了!什么都知道不说学习还特别好!”
  “继续吹。”李鸢环臂,“再吹三句不带重样的,我就给你抄。”
  “学习特别好不说人还帅,人帅不说运动细胞还强,运动细胞强不说,心肠还好!”游凯风毫无傲骨,谄媚地如同位肥肠满脑贪了大财的公公,就是太监。
  李鸢耷拉下眼皮,想吐。
  游凯风刚跟李鸢混熟那会儿,一看人成绩名列前茅,一看自个儿门门飘红,云壤之别,也的的确确是痛定思痛过一阵子的。心说大好的资源就在身边呐,和学霸做朋友啊,大腿不抱白不抱啊!于是那段时间,他死乞白赖地求过李鸢给他讲评数理化错题。那时候李鸢没现在似的,跟他这么生冷不忌荤素不拘,虽然一块儿吃饭一块儿嘘嘘,但没到互骂互怼脏字不离嘴的程度。
  那时候李鸢人就看着深沉稳当,装的一手如风好逼。游凯风心说你怎么地也得帮我提上个一二十分,让我从末流里脱困吧?因而打足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听他勉为其难地给自己开课后小灶。头两天讲的数学,一张卷子十题错九的概率,李鸢他老人家半小时讲完了两张。全程基本以“你看这很简单”、“你口算一下就能得出来”、“这里基本可以省略不写也行”、“这个基础不提了说多了没意思”、“然后就能得出”贯穿,游凯风已知条件还没捋顺,流程就已经cue到下一题了,屁没听懂一个。
  如果李鸢的思路能留下印子,那就是潇洒悠游的笔走龙蛇,那就是电光火石的流星追月,他不是快,他是风。游凯风自此重新定义了学霸的概念,自此掂清了自己几斤几两。
  还补个几把啊补,直接抄吧!
  “你明天带给我不就行了。”李鸢从冰箱里给游凯风拿了罐菠萝啤,“啪嗞”一声抠开了拉环,雪白的清酒沫子沾在了指甲上。他把易拉罐推倒游凯风面前,吮了吮手上的沫子,“我要不在家你不白跑。”
  游凯风指指卷子上的一团涂改痕迹,“这什么玩意儿?”
  “π。”
  “我爸回来了。”游凯风抄的头也不抬,字儿丑的像团密匝匝的摩斯代码,“懒得听他罗里吧嗦,嘁,连咱们学校门朝哪儿都特么不知道我看他,一回来恨不能把八百年的大错小错补齐了骂我个痛快的……待家我就烦。”
  “然后你就拿你爸带回来粽子来贿赂我?”李鸢略略歪头,见努努凑过去拿温热的小肉垫去颇亲昵地勾扯游凯风的裤腿,人尽可夫,有点儿不爽,便抬脚搡开它,毫不理会它“喵呜喵呜”的小声不满。
  “我这不顺手么,反正搁我们家也没人吃……主要老头子这回没拿烟回来,要不我就带烟来了。”五分钟抄完了张三角函数的,铺开了一张立体几何的继续埋头疾书。抄李鸢的证明过程是最爽的,一切均删繁就简,一句“由此可得”可概括天地人伦宇宙洪荒。
  “你们家不还有个小阿姨么?”
  “偷我妈施华洛世奇发卡,早开了。”
  “……那我们家也吃不了。”林以雄血脂偏高不大吃甜,李鸢纯粹是对黏了吧唧的玩意儿不感冒。
  “彭小满。”
  “啊?”
  游凯风从卷子里抽出视线开了眼李鸢:“啊屁,你上次不跟我说他巧的要死住你家楼下么,给他家送一盒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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