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怎么会不明白,但是明白是一回事,想不想做是另一回事。
陈洲咬着牙想,感觉胸腔闷的发疼。
“医生说我也就是一个月的活头了,本来想做的事情估计是没办法做下去,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委屈你了。”
陈父说完,眼睛里迸现出一股光来,带着狠戾也带了点似是而非的柔情。话音落下,赵秘书便把陈父的轮椅向后拉着两步,而站在一旁的刀疤男挪了两步挡在了陈洲的前面,随后身后的门声响动,几个保镖沉默的走了进来。
所有的血液都汇在了手指尖。陈洲看着刀疤男从床下拉出一个黑箱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
只看了一眼,陈洲就已经开始浑身发寒。
第35章 第 35 章
那是一个黑色的皮箱,外面有着很骄矜的色泽。刀疤男冷静的解开搭扣,盖子被掀开,里面的几支药剂和注射器明晃晃的摆在每个人的眼前。
陈洲的心一下子就凉了。
他感觉所有的温度在一刹那间都汇聚在了手指尖,那里冰冷麻木,像是在寒冬腊月里冻了许久那样,让他稍微动一动都觉得难以支撑。
“……爸爸。”陈洲的声音里有能被察觉出来的哽咽,他的目光低垂,纤长的睫毛抵着片刻阳光,使他看让去有些力所不能及的脆弱。
陈父知道他要问什么。
他把手向上抬了一下,阻止了刀疤男的动作,他的双眼浑浊,但并不迟钝:“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我要做什么吧?”
陈洲的眼里又不可置信,他往前走了两步,舌头舔着下嘴唇,带着点笑说:“您不会的……”
“不……”陈父说:“这次,算是我对不起你了。”
刀疤男把注射剂里推满了液体,一脸冷漠。
陈洲的双手攥成拳,这间屋子除了他和陈董事长和赵秘书,还有刀疤男和三个保镖,按照陈董事长一贯做事的谨慎,楼下也许还藏了更多的人,纵使陈洲功夫了得,在此种境遇下也不过无济于事。
陈洲孤零零的站着,看着那个生养他的父亲,他从未如今天这般绝望。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他畏惧和害怕的,那就是毒/品了。而此时,这个原本应该是最爱他的男人,正在把刀尖一点点插进他的心脏里。
陈洲低着头,随后慢慢跪了下来。
“爸爸。”他的脸色白的透明,眉眼之间很像年轻时候的陈父,他眼里有光,说:“放我一条生路,我会离开,去美国去英国,去任何一个你想让我去的地方,然后一辈子都不再回来。求您……”他双手拄着地面,耸动的肩膀脆弱的像是只蝴蝶的翅膀:“求您……别这么对我……”
陈父突然想到了他第一次见到陈洲的情景。
那个时候的陈父还没有现在这么老。那天下雨,天色灰暗低沉,隐隐有雷惊起。陈父从车上缓缓走下,身边的保镖给他打了把黑色的伞,那是一个非常破旧的地方,也是他从未经过的地方。陈父随着指引,从街的一头走到另一头,污水横流,一切都脏乱的让他厌弃。而最让他厌弃的却不是这些,而是那个孩子。
十几岁的半大小子,眼睛里却像是藏了一只鹰,看人都是锋利的。他在门口淋着雨,小肩膀一耸一耸,被雨打湿的刘海成绺的晃在眼前,隔着那道屏障,陈父看见了这孩子的第一眼。
这不是他想要的孩子,但也是他必须要的孩子。因为女人死了,如果他不接养他,这个孩子也会死在这里,就像一堆垃圾一样。
这么想,好像从最开始的那天,他就没有爱过他。
陈父往前探了身子,粗粝的手摸了摸陈洲的头发,和他一样,又黑又硬,一看就是个有脾气的人,他难得的笑笑,回忆似的说:“其实你比小志更像我,小志像他妈妈,无论是性格还是长相,但是你不一样,有时候看见你,就像是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只是可惜……”陈父想想,发觉自己早已不记得那个女人的长相了,这让他的内心多少心安理得些。而这句“可惜”在此种境遇里,也不过是一句安慰他自己的话。
他摸到陈洲头上的两个旋儿:“你的那个小朋友人不错,我不会干涉,我也会给你很多的钱,足够你用了,染上这个你也不用怕,只要你听话,不做出格的事,即使我死了,也不会断了你的,所以孩子……别怕。”
陈洲一口牙咬的直响,那是地狱啊!如果进了那里,他就什么都不是了,就真的成为垃圾了,他撑着一口气活到了现在,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结果却只能成为这样的一个人。一句简简单单的“不怕”,就能让一个父亲,亲手把自己的儿子推入无间地狱,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陈洲满心荒凉。
他抬起头,眼底有泪,嗓音嘶哑的说:“我也是你的儿子啊……我十几岁就跟在你身边,你一眼一眼的看着我长大,爸爸……你知道的,吸了毒,我就做不成人了……”
陈洲笑笑,眼睛通红,像是只无能为力的兔子。
陈父叹了口气,然后示意赵秘书推他出门。
陈洲静静的跪在地板上,陈父的轮椅经过他的时候,没人看到,垂着头的他滴出了一滴泪。
“你乖一些,你的那个小朋友还在别墅里等你呢,等你回去,他的菜也就种好了。”
陈父的轮椅最终还是没带停顿的离开的门口,棕色的木门缓缓关闭,陈洲跪着的背影像是一个就要融化的雪人,在明朗的萧条里渐渐淡去。
……
十五分钟之后刀疤男终于带着黑箱子走到了陈父的书房。
“我给他注射了一只,六个小时后再打一支,然后连续打三天基本就可以了。”
陈父老了,整个人泄了气似的坐在轮椅里,桌面上是一张照片,他们父子三人的,很久很久以前照下的,那个时候陈志还是个不经事的奶娃娃,陈洲也不大,但已经有了成年人的模样。他站在端坐的陈父身后,像是一棵树。
陈父问他,目光未曾离开那张照片:“他说什么了吗?”
刀疤男愣了一下,随后摇摇头:“陈大公子什么都没说。”
陈父没做声,赵秘书示意他退下。
刀疤男微一颔首,然后静静离开。
其实他没有告诉他,陈洲确实什么都没说,他只是平静的躺在床上,睁着一双眼睛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针尖刺破皮肤的那刻他笑着把眼睛闭上,然后滑下了一道眼泪。
接下来的三天陈洲一直都在这间卧室里,他开始怕冷,时常抱着腿披着被子坐在床上,一夜一夜的不睡觉,疼痛总是不期而至,最初他还能咬着牙克制自己不要想,可是慢慢的,他发现理智已经不足以战胜这些磨人的东西。他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来一针,再来一针,打上就不疼了。”
到了极度寂静的深夜,他睁开眼看到的却只有铺天盖地的雪花,他知道自己出现幻觉了,他不敢动,甚至不敢喘气,只怕微微的一点动作就会激起身体最深处的渴望,他熬的实在难受,就只能不停的喝水。他的汗出了一身又一身,保镖们把被子换了一遍又一遍,而那个刀疤男也准时准点的过来给他打针。
陈洲不再挣扎,甚至连表情都懒得做了,他就沉默的看着针头刺进他单薄的皮肤里,里面的液体被注射进去,然后几秒之后,一种异常快乐的感觉在他身体里蔓延开来,似乎能感染每一个疲惫的细胞。
而这种快乐,时常让他难过的想哭。
最后一次注射的时候陈洲已经被一副手铐挂在了床头,三天,他似乎瘦了很多,他依旧是漫不经心的笑,费力的起身靠在床头,问那个沉默不语的男人:“我什么时候能回家……再不回家,家里的那个小东西就要急死了……”
刀疤男听见了他的话却依旧没做声,他规整的摆好一切用品,然后走出门去。
当天下午陈洲被放出卧室,他临行之前被打了在这个家里的最后一针,刀疤男把那个黑色的皮箱交到他手上:“一周的量,你知道的,以你现在的注射量和身体条件,根本戒不了。”
刚刚打过针的陈洲显得没那么脆弱,他的那套衣服已经湿的不成样子,没办法,只能从陈志的衣柜里取出一件,稍微小了一点,不过对于已经熬了三天来说的陈洲正好合身。
陈父在门口晒太阳,看见他出来,说:“不要做让我不开心的事情,你明白吗?”
陈洲低头笑笑,然后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曲子离开。
而别墅里的赵达达显然并不知道这三天发生了什么,因为那天陈洲离开不过两个小时后,就有声称“公司里的人”到家里来,说陈洲被安排出差三天。
赵达达心里虽有疑惑但并没有做何猜想,他埋头苦耕,把一颗颗水灵灵的白菜种进花园里,想着只要陈洲回来,就能看到了。他甚至把那张放在花园里的桌子换了一个崭新的桌布,他抱着一脸无知的豆丁坐在椅子里,于黄昏的寂寞中慢慢等待陈洲的归来。
陈洲走到门口,看见赵达达的身影。那一瞬间他突然特别想抱头痛哭,心里的某个地方再也撑不下任何一点酸楚,所有的委屈充盈成一个巨大的泡沫,在看见赵达达的那刻,破裂了。于是山呼海啸,电闪雷鸣,而陈洲,在一片黄昏的微光里,突然害怕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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