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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为系归舟 (谦少)


  识相的,早点落荒而逃,还能保住一条性命,不过落人耻笑。不识相的,赖着不走,最后只能是死无葬身之地。
  五岁那年就听过的道理,我却活到二十五岁还不懂。
  -
  白天睡过,晚上就睡不着,整理了一下东西,翻出许多旧物件,不想再翻下去,开车出门兜风。路过外滩,想起别的事,给邢云弼挂了个电话。
  “早。”他学我打招呼:“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在外面兜风,你吃晚饭没?”
  “还没有。”
  “地址发过来,我去看看你。”
  邢云弼养病的地方也好,S城最顶尖的会所之一,对外叫俱乐部,予舟不少朋友是其中会员,私密性挺好,在大厦顶楼,专用电梯,没有卡连电梯也上不去,我一说要来,邢云弼直接让人下来接。
  对方是个经理样的人物,名牌上姓金,神色很严肃,在电梯里一言不发,到了会所里,总算露出点笑容来;“这边走。”
  早听说过这间会所有两间套房很特别,一间卧室带游泳池,一间是温泉,邢云弼住的是温泉那间,推开门,里面灯光很暖,一个温泉池直接从客厅延伸到卧室,邢云弼穿睡袍,病恹恹坐在沙发里,对着我笑。
  他不戴眼镜的时候向来比较容易亲近,又生病,笑得眼弯弯,问我:“你怎么大晚上还在外面跑?”
  我把手上提着的东西递给他。
  “我不在外面跑,谁给你送汤?”
  邢云弼病得动作都迟缓起来,慢腾腾打开保温盒,那姓金的经理机灵,早递上湿手巾,我在沙发上找了个位置坐下,看他喝汤。
  “我在国外的时候,生病也常喝鸡汤,不过不是这味道。”他病得话都多起来:“我寄宿家庭的女主人,很会煮汤。”
  “有得喝就不错了,还挑?”
  他眼弯弯:“不敢。”
  又不是我的汤,顺路从餐厅提过来的,有什么不敢。
  看完病人,我准备回家睡觉。
  邢云弼尽地主之谊挽留我:“太晚了,要不在这睡吧,这里有三四间客房,你失眠的话,还可以在书房看看书。”
  “别,怕你传染我感冒。”
  邢云弼笑起来。
  “温泉不是可以治感冒吗?这样,我们划河而治,二分江山。”
  “还是不了,明天瑞瑞起床要找我的。”我穿上外套,十分潇洒地一挥手:“走了,下次来看你。”
  “好的。”
  出去的时候金经理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十分谄媚地送我出去,我先还不解,走了两步,反应了过来。
  深夜到来,又是应召上门,他显然把我当某一种人了。
  我长成这样,不是第一次被这样误会,早习惯了。
  出去时走的另外一条路,是从整个会所内部中间穿过,显然之前他是为了保护自己会员私密性,带我从外面走的,现在见过我和邢云弼相处模式,把我当目标会员了,自然要向我好好展示一下这会所内部。
  这里面走廊七绕八绕很麻烦,金经理还在说什么“这套是拜占庭风格,特地请的欧洲设计师……”我听得不耐烦,刚要说话,前面峰回路转,走廊豁然开朗,看见一大片落地窗。
  有人站在窗前打着电话。
  “这一套也是我们会所顶级会员的,顶楼无边界泳池,在S城都是独一家……”金经理还在竭力推销。
  然而他的声音却似乎变得非常远。
  我几乎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我眼睛里只有那个在打电话的人。穿着得体的深色西装,永远妥帖安静的管家模样。
  那是卫平。


第十七章 痛苦
  我没叫卫平。
  我甚至在他打完电话转身过来闪身躲了一下,没让他发现我。
  我不想为难他。
  卫平打完电话,大概是想走回房间去,又在门口停了下来,想了想,默默地走开了。
  金经理很会察言观色,我一躲,他也跟着躲到走廊角落,等卫平走过去了,他才轻声问我:“林先生?”
  “那间套房里的人是不是姓纪?”我问他。
  他大概三十岁左右,经过的事不少,眼神还是镇定的,脑子里大概在飞速转动:“我们不能透露客户信息的,林先生。”
  “那间套房里的人是不是纪予舟?纪家继承人,宏创的董事长?”我冷冷逼问他。
  他额头上冒出细汗来,神色可怜。
  “林先生,请,请问你和纪总是什么关系……”
  我和纪予舟是什么关系?两年前我们在夏威夷举办婚礼,交换的戒指我现在还戴在手上。
  但是这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他不说,你一个人说,说得再多,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忽然觉得意兴阑珊起来。  “我们没什么关系。”我告诉这经理:“你先回去吧。”
  “那你呢,林先生?”
  “我在这想想问题。”我看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哦,不是会员不能在这呆着,对吗?”
  他点头。
  我掏出钱包来,我和予舟经济向来分开,他给我的那张卡,我常年放在包里当摆设,这时候抽出来扔给这经理,他慌忙接过去。
  “现在我可以在这呆着了吗?”
  “可以了可以了。”他连声道歉:“我现在就去给您办一个会员,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你走开就行了。”
  走廊里一时安静下来,这会所内部装修用的墙衣,泥金色背景上有金沙暗纹,图案是羽状复叶的植物,凹凸不平的,我沿着墙壁缓缓坐下来,也许是中央空调打得太低,我忽然觉得有点胃疼。
  套房的门很漂亮,厚重的木门,有累累的浮雕,金铜把手,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那年在学校,那个滑雪场的恶作剧到最后,放学之后,学生都渐渐散了,只剩下零星几个人还在滑,予舟站在看台上,忽然说:“我滑雪滑得很好的。”
  那时候的我只会笑着说:“我知道的啊。”
  应该让他滑给我看的。
  以后大概没有机会看了。
  姓金的经理,拿着我的卡去开了房间,又跑了回来,小心翼翼地凑近我:“林先生?”
  这段时间,足够他搞清楚我身份,才会在语气里带上同情来。
  其实不用看我也知道自己现在样子有多惨,太久没剪头发,一低头就盖住半张脸,出门时没换衣服,穿的衬衫,因为高瘦,穿衬衫总像穿别人的,现在又往地上一坐,简直是丧家之犬。
  他小心翼翼把卡放在我面前。
  我抬头看着他。
  “有酒吗?”
  “有的。”他问我:“您想喝什么酒?”
  “你这有什么酒?”
  “市面上能买到的顶级酒我们这都有。”金经理不知道想到什么,顿了一下。
  “怎么了?”我抬起眼睛看着他。
  他神色犹豫:“纪先生在我们这存了一瓶Royal Salute……”
  “拿过来。”
  “好的。”
  凌晨一点,坐在纪予舟的门口,喝着纪予舟的酒,等着纪予舟和别人幽会结束出来。
  真是一条龙服务。
  我第一次遇见纪予舟的时候,未必会想到有今天。
  期间邢云弼发来个信息,问我有没有顺利到家,我没回。
  纪予舟的酒不错,威士忌加冰,好喝得几乎让人流下眼泪来。
  二十六岁的我,很没出息地坐在一间套房的门口,一边偷喝着纪予舟的酒,一边失声痛哭。
  那姓金的经理简直是狗皮膏药,一直在旁边鬼鬼祟祟偷看我,等我哭完了,又小心翼翼凑过来:“林先生,需要手巾……”
  “滚开。”
  他被我吓得落荒而逃。
  我极少喝酒,因为怕喝醉,酒精会放大情绪,让人口无遮拦,我心理如此阴暗,这么多年攒下的情绪一夕爆发,只怕吓坏纪予舟。
  在他之前,我从未喜欢过任何人,所以我不知道如何跟他相处,即使早结婚之后,我也常常梦见自己仍然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小男孩,蜷缩在自己的角落里睡觉,不敢动弹一下,因为害怕吵醒任何人。
  我总觉得,安静一点,再隐忍一点,总是不会错的。
  但是即使我把自己蜷缩得像不存在,即使我常常压抑得喘不过气来,我的纪予舟,他还是无可挽回地从我身边溜走了。
  我要怎么面对没有他的日子呢,我是这样地喜欢他。光是想到他就在这扇门的另一侧,和另一个人拥抱,接吻,我就嫉妒得快要死了。
  沐老头的小札,写到他梦见去世的师母,醒来后五内如沸。我那时候想,五内怎么会沸腾呢?然而此刻我胸口翻腾着炽热的气体,痛苦如同潮汐一样,将我淹没至顶。像有无形的手揪住我心脏,榨出每一滴血液,我的手按在胸口,却无法缓解这剧痛,哪怕一分一毫。
  沐老头写下那小札时,师母已经去世十五年。
  这痛苦不曾放过他,纠缠整整十五年。
  我是这样没有出息地深爱着纪予舟,如同最虔诚的信徒。
  我要如何撑过这十五年。
  -
  凌晨两点,我喝完一整瓶威士忌。
  沐老头题在画上的诗:“何以解朝暮,唯有花与酒”。原来酒精真是好东西,再多的痛苦,在酒精的浸泡下,都变成遥远的伤口,酒让人的灵魂变得很轻,轻到快要飘上高空,看自己就像看别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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