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和跨专业选修,坐在中部的商汤拉开距离。
结果一上课就被高老头盯上了,高老头点他的名:“夏柯同学,站起来,大家认识认识。这可是他开学第一次来上课!”
一节课点了他至少十几次,睡友们都震惊了,也不睡了,有人钦佩地戳他:“哥们儿行啊!你把高老头怎么着了?”
夏柯含蓄地笑,一节课下来被整得灰头土脸孙子似的,下课要脚底抹油还被钦点搬书,进了老头子办公室,又被老头唾沫横飞训上半小时。
高老头说话冲,脾气暴,他看重的学生请一个病假都要被骂成“不配治学”,把学生骂哭还要在后面吼“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更何况夏柯这样。
夏柯大一选修过他一门大课,作业上出了一点小差错,当时就被他骂懵。大半天走不出这魔障,扪心自问我真是个仗着小聪明的废物,没可能走学术道路?
四年风吹雨打历练下来,夏柯早就成为一个合格的大四生:皮糙肉厚,金刚不坏,脸皮堪比城墙,生命力堪比小强。被人指着鼻子骂遍全家祖宗都能当牛毛细雨一笑了之——更何况高老头根本不敢骂遍他全家祖宗。
高老头终于提到:“你外公……”夏柯精神一振,态度极其良好,口气极其桀骜:“高教授,您老就别提我外公了。您拿外公教育我,就是拿我这样的不肖子孙糟践他。您对我再爱之深责之切我也做不成外公,小子顽劣,恕我做不得完人。”
高老先生就愣住。
他外公生前是本校历史系元老。高老先生的恩师。
高老先生大概自己都没意识到,在以记忆中的恩师为标尺来要求他的后人。
他的后人怎么能想着赚钱,被铜臭味脏了手!怎么能迟到早退,怎么能在学习上不日以继夜呕心沥血,怎么能不做一个旧日的高尚而尽善尽美的学者。
夏柯见他不说话,就恭恭敬敬地说:“要是您没有别的赐教,晚辈就先告退了。”
大步走出办公室那层,直走立刻变拐弯,双手按着墙开始捶墙,然后背靠墙,坐地上头痛。
这回完了,完了。得罪高老头,我嘴怎么那么贱?突突突把他往死里怼,这节课玩完。
他垂头丧气,本来打定主意,不要和高老头对着干,任他批来任他斗,我自荣辱不惊不鸟他。哪知道今天破功。
第6章
夏柯散漫地走下楼,大课与大课间的时间点上,教学楼下来往的学生都行色匆匆。
只有一个身影驻足。
白衬衫,黑西裤,高而瘦,衬衣腰上宽松一截。他好像全不怕冷,羽绒服不是穿着而是披着。
地上洒了融雪的盐,夏柯踢踢踏踏走向他,像什么都没发生,笑着说:“哟,商帅哥。”
商汤说:“高老头骂你了?”
夏柯耸肩:“家常便饭。”
商汤简短说:“别赚外快了。”
“你看看你眼前,看见我没?人高马大,一日三餐,一餐我能吃三碗饭,我有自己要养活。”
商汤想说“我养你”,这个人怎么会要,他说:“我借你。”
“为什么?”
商汤脑子里乱,勉强绷着脸:“朋友有通财之义。”
“我们可不是朋友。”夏柯根本没看他:“你说的,我们是兄弟。亲兄弟明算账,我不欠你钱。”说完就拢衣服走人。
晚走一步,都怕控制不住。
商汤想的是什么?我可以关心你,我可以爱你,但是我绝对不会接受你,绝对不会和你一起做同性恋?
夏柯绕开他溜达到男厕外面抽身上最后一根烟,想着我有一天会能和你做兄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不是今天。给我一点点时间。
夏柯推开宿舍门。
他宿舍的门被隔壁老大老四撞破还没修好,现在就只能关着,锁不上。这人也不担心,别人担心宿舍门锁不上是怕失窃,他老人家一穷二白无产阶级,无所畏惧。
可宿舍里居然有人,夏柯门开到一半就按住门框,有一个人趴在桌边,已经睡着。因为怕冷,肩膀缩着,像一只缩头缩脑的小企鹅。
夏柯看得好笑,就靠着门抱手臂等那个人醒来。
周旻旻就像背后长了眼睛,脑袋上只接受“夏柯”信号的无形天线一转,睡意朦胧爬起来,嘴里已经叫上:“学长……”眼还没睁开呢,嘴角先笑上:“我听出你的脚步声了。”
他到哪都想睡,别人或许当他是年纪小,十七岁,正是一天到晚缺觉,睡不够的年纪。夏柯却知道,都是累的。课要上,义工要做,法院要实习,成绩不能拉下,还要学生会和他们法学院的活动要兼顾,怎么能不累,怎么能睡得够。
夏柯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
所以他翻出杯子,走到宿舍外面给周小同学接杯热水暖手:“怎么过来了?”
周旻旻捧着他给的杯子,小心翼翼又新奇地捧着,好像拿到什么新奇东西,又像捧着一只雏鸟。他单手捧着杯子又忙不迭去拿一个背包:“学长我来给你送零食大礼包!”
“啊?”
那个塞得鼓囊囊的背包里都是各种口味的pocky和肉脯和鱼干和口香糖。
周旻旻朝他眨巴眼:“学长你不是终于下决心要戒烟吗?”
夏柯奇怪:“你听谁说——”他忽然悟了,一推开门:“马德新!”
隔壁老大正叼着一根粉红粉红的草莓味pocky路过,看见他就干笑:“老夏,嗨,你看这天气可真好!”
周小同学很受伤:“学长你没想戒烟吗?”
“不是。”夏柯诚恳地和小同学交心:“我不是,意志力不行么。不是没戒过,大二大三那阵,每天发愁怎么戒烟。”
周小同学目光如炬,小声嘟囔:“要说别人意志力不够我还信,要说学长你意志力不够,那就是骗人。”学校操场标准跑道一圈四百米,自入学以来夏柯每天跑二十圈八千米,风吹雨打,从无间断。
夏柯一瞬间想到,也许他真的,从没认真想戒烟。
周小同学看他恍惚,颇有些幽怨地引用:“香烟燃烧的烟雾中含有三千八百余种化学物质,已知绝大部分对人体有害,其中有9大类40种致癌物质。而心血管疾病死亡人数的30-40%由吸烟引起……”
“打住打住!”夏柯怕了他:“我再考虑考虑,乖,啊。”
周小同学抱起背包放桌上,一脸认真:“学长,其实很简单。你看我把我的零食分一半给你,你把你买烟的钱给我,不给我也行,总之你想抽烟的时候吃零食就行了。”
说完还附送一个周旻旻牌笑容。
眼睛闪亮,唇角扬起,好像整个世界都会随着他的笑明亮又灿烂。
“忘了告诉你,我鼻子很灵的,一支也闻得出来,你今天一定又抽烟了是不是?”
从小跟他关系好的姐姐们一看到他笑就忍不住想捏他的脸:“天啊好可爱!”
但是夏柯只揉他头:“行了,回去上课。”
周小同学蹦蹦哒哒走了,隔壁老大马德新老干部似的捧个茶缸,在四楼眺望小朋友走远,感叹万千:“走了个商师弟,来了个周师弟。哎我说老夏,你是哪儿特别与众不同天赋异禀,深受师弟们喜爱啊?幸好这是师弟,这要是师妹,嘿嘿嘿……”
隔壁老四也吃着周小同学送的零食,跟老大狼狈为奸,一唱一和。
夏柯语气一肃:“老马。”老马同志手捧茶缸呈戒备状:“你要干嘛?”
“我一直忘了告诉你。”夏柯特别推心置腹:“昨晚你打牌输那三十块钱,是因为你们老四作弊。”
老四拔腿就跑,老马“嗷”地追上去,追进寝室给他来了个泰山压顶:“与无产阶级为敌,从无产阶级的口袋里偷钱!你这就是反革命!颠覆无产阶级专政就是颠覆国家政权,我代表红旗消灭你!”
夏柯该笑,却笑不起来,最后只对着桌上那堆零食坐着。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到某一天,夏柯果然中午又收到短信。一条地址,加两个字:打车。
他叹口气,到校门外坐上出租,到地方是个火锅店。喧喧闹闹,一股火锅店的锅底味。
夏柯说了名字,收银台管事的是个女孩,熟门熟路引他进包厢,脆生生地笑:“安叔叔一个人来了好一会儿啦,我们还说等谁呢,是不是个大美女——没想到是个男的!”
夏柯就摸摸鼻子。
宽敞的包厢里只坐了一个人,满桌的肉菜,羊肉吃了一半,当中一个红油锅,滚着辣椒花椒,一看就让夏柯胃痛。
他坐下数落:“合着您请我吃饭连鸳鸯锅都不点一个。”
安副院长正襟危坐,吃得微微出汗。于是外套早搭椅子后背,衬衣袖子挽上去了,领口扣子解开一颗——别的学生可看不到他露这么多肉。他捞一筷子肉放碗里,吃麻辣锅都能吃出一身的风度翩翩超然出世,俨然在油烟里修成了仙。听见不和谐的声音,眼风都不带扫一下,不怒反笑:“请你吃饭?你做了什么光耀门楣的事能让我请你吃饭。让你陪我吃,陪就是了,啰嗦什么?”
夏柯立刻就怂了,他望了会儿天花板,认命地给自己倒碗茶,涮着麻辣锅里捞出来的肉片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