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精的小同学们就改口:“那就是夏前辈!”当下群情激动十几条腿簇拥起夏前辈向礼堂内移动。
夏前辈思维不幸发散,戴红领巾的男孩女孩们簇拥着一位老人,甜蜜蜜地叫:“邓爷爷~邓爷爷~”
当下心情十分复杂。
革命老前辈来之前就纳闷,这会儿器宇轩昂态度和蔼地问:“学生会没有出节目的先例啊,今年五四文化季怎么突然要出?”
学生会的人换了一批,宣传部长他认识,长了张娃娃脸,比周旻旻看着大不了多少,却总板着小脸特别严肃。李师弟直截了当,说:“上一届学生会作风平易近人,显得这一届高高在上。上半学期末我们做了调查,同学们希望看到学生会不僵硬的形象。”
夏柯就“啊”一声,原来是商汤这形象,太不群众路线。现在想补救,就与民同乐了。
他又问:“那演什么?”
他们学校戏剧社最爱演的是《雷雨》,又有伦理戏码又有阶级碰撞,到头来该死的全没死,不该死的都死了。还有一点,说观众审美越来越差也好,这剧本身已经跟不上时代也好,现在演《雷雨》就是演员一丝不苟演个大悲剧,下面观众笑场。夏柯盘算着商汤典型一个资本阶级冷漠大少爷形象,演和小妈还有妹妹不清不楚的周萍刚好。自己嘛老革命了,牺牲一下,奉献一下,就演他亲爹吧。
没想到他李颖李师弟说:“学校的意思是上面传达下来,要搞原创,咱们校领会精神。五四青年节是青年的节日,所以文化季的主题是原创和创新,我们要搞个新戏,剧本也得本校学生写。”
李颖想起那个写剧本的,一张脸更是板成棺材板,补上一句:“主创我只是认得,但是师兄你熟。”
一个天外来客走到礼堂门前。
戴一顶雷锋帽,穿军大衣,手持烟斗——这种搭配其实还好,让场内鸦雀无声的是,这么逆潮流而上跨时代混搭的是位师姐。
不明就里的小同学颤抖着上去打听:“请问……你是?”
这位师姐淡然移开烟斗:“斯维特兰娜·亚历山德罗芙娜·阿列克谢耶维奇。”
“没没没听清……”
师姐泄气:“薛朝阳。”
薛师姐,本校的传奇人物之一。
总会有人声情并茂地向你介绍:“要看现代社会高等教育对文字从业者的摧残迫害,就请君向我们薛师姐身上看起起起起起——”
薛师姐,一个心怀文学梦的新时代女性。本校文学系的亲女儿,读完本科,阴差阳错上了社会科学的贼船,在苦海中扑腾完硕士,又被推下水再接再厉扑腾博士。
在扑腾博士期间,彻底被万恶的学术黑势力逼疯了,以为自己永无毕业之日,每天打扮得跟民国人物似的在校园里游荡,今天还是一身旗袍张爱玲,明天就变成长衫礼帽的孔二小姐。实在是本校行为艺术急先锋,身体力行启发了一批又一批学术朋克后来人。
在她成功毕业那天,文科的在校研究生师弟妹,包括夏柯这种未来的研究生,给薛师姐办了一个小小的欢送会,大家眼含热泪向她献上花环,并发表演讲,赞美薛师姐把十八到二十六岁这段最光辉的青春岁月奉献给了学校。
可没有想到。
夏柯追思往昔:“您不是志向远大要卖身给资本主义从此‘效鸿飞冥冥去也,绝迹江湖’么。”
薛朝阳沉痛:“外面的世界不好混呐!”
以为校园是苦海,没想到出了校园才发现象牙塔外更苦海!被资本主义的铁拳打得鼻青脸肿分不清东南西北,在外漂泊的夜晚里想起祖国温暖的怀抱,当即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投奔母校,回炉重造——从博士要努把力升级博士后了。
尽管还是个社科类的。
“但是,我胸中对文学创作之热爱永远不死。文学梦永远不死。”薛师姐镜片后的目光坚毅,压低声音塞给夏柯一沓纸:“在我内心深处我一直是中文系的人,投身社科研究不过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无奈之举。”
夏柯往那纸上看。
抬头两个二十号粗体大字:剧本。
他往下扫:
第一场 克罗诺斯帝国 奥林匹斯号舰群
盛大的庆典
宫廷诗人:皇帝已经衰老,但他的帝国还年轻。
夏柯:“皇帝?”
薛朝阳:“太空歌剧懂不懂,太空欧普拉!就套一个宇宙啊联邦啊帝国的壳。”
夏柯再往下:
喷泉旁 贵妇惊惶地窃窃私语
宫廷诗人:一柄利剑悬在他的头顶,一柄他亲手磨砺出的利剑——他的长子,他的继承人,帝国的执政官!
……
第一页出场的人物有三个:皇帝(夏柯),大王子(商汤),小王子(周旻旻)。
周旻旻小同学迟了半小时才赶来。
眼睛闪闪,第一眼就在人群里看见夏柯,笑得眉眼弯弯。
薛师姐眼镜看向乳燕还巢一般向夏柯扑来的周旻旻,再看向远处犹如一块冰冷望夫石,可就是脚下生根不过来的商汤:“这可是你们学生会上次换届的真事。纪实文学呀。”
夏柯到这已经明白大概事件对应了,颇为无语,诚恳地指出:“师姐,把学生会说成谁的帝国,影响不好,校领导那过不了审吧?”
薛朝阳凉飕飕一笑:“没事,反正你们是反派,最后都死光了。”
作为一个久经考验的党员学者,薛师姐岂会犯此等歌颂帝国主义的低级政治错误?真正的主角由戏剧社骨干们出演,浓眉大眼,铁骨铮铮,那是“推翻封建腐朽王朝”的革命军。贫苦人民的好儿女最后高擎红旗摧枯拉朽一般冲进宫城,把自相残杀的帝国高层一网打尽。
堪称一个党旗飘扬在太空船上的主弦律剧本。
这个非常红非常专的主弦律剧本打印好了一式三份,薛师姐先散给夏柯、周旻旻、商汤,宣布:“你们的戏份在前面,回去自己先把词背了,这周末我们排练哈。”
周小同学已经扑上来,像只大号毛茸茸玩具:“学长学长,今晚有空陪我出去买个东西吗?”
夏柯一想,今晚真没事,还拿了小朋友零食,嘴又短手又软的,就爽快答应:“好啊。”
他想先走上去和商汤说两句话再走,哪怕无话可说,寒暄两句。可从商汤的角度看,就是小朋友挂在他背上,王八蛋还一脸宠溺乐得合不拢嘴。
这一幕给商汤眼里扎针,心里就像顶了根房梁,差点把自己顶死。
他二话不说背对夏柯。
夏柯要向前迈的脚步就止住了,他还盯着商汤的背影,半推半就被拉走。
板着一张娃娃脸的宣传部长小李正在尽职尽责,嘱咐装饰礼堂的同学,再一抬眼,前会长走了,现会长方圆三米气氛微妙。他顿时皱着脸来了一阵不祥的预感。
薛朝阳在他身边,这小李部长的表情怎么那么有趣,本着别人的恩怨情仇绝不掺和的原则,决定念首诗指点他。就烟斗一叼,手一背:“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在一片问号中孑然远去。
作为唯一一个一心抓活动进展的人,小李部长的不祥预感更是排山倒海一般强烈。他严肃地啪一下合上本子,心想,这帮师兄师姐都是什么人,这都是什么事,有谱没有了!
——照我看,这节目要完!
第11章
周小同学叫的车等在校门外,上车夏柯才知道他要去买什么。
他要给他家请的阿姨买东西。
他妈妈身体不好,家里请有住家阿姨,前两年做饭,照顾妈妈和他,他来读大学后,阿姨还留在他家里,但是每周花半天到他校外的公寓,给他打扫卫生,看看他生活上有什么缺的。他撒个娇说天天想着莫阿姨的手艺,莫阿姨就总变着法给他做他喜欢吃的菜带来,放到冰箱里。
车驶进繁华城市的中心,高楼上各种颜色的彩灯映进车窗,周旻旻眼也不眨地看向那些建筑,像个巴着窗的小孩,说:“莫阿姨其实不用来给我打扫卫生和做菜,我妈要给她加钱,她不答应,送她购物卡阿姨也不要。我想给阿姨买点东西,早就想了,但是不知道买点什么好……洗碗机早就装了,这样阿姨就不用动手洗碗。”
他要挑实用的,还不能太贵。到最后,夏柯跟他跑超市,买了好几种手套,又去商场买了几种护手霜。笑得特别满足地抱着那堆东西结账,还小小地和夏柯嘚瑟:“学长你看,我想得周到吧?我这叫一颗红心,两手准备。”
他家的阿姨做家务不喜欢戴手套,说是不跟手。周旻旻就买了好几种手套自己试出一种跟手的。要是阿姨还是不戴手套呢,他连哄带骗,都要哄着阿姨手上沾了各种洗涤液以后抹点护手霜。
夏柯没多说话,神色很放松地听周旻旻说,听他一会儿发愁一会儿高兴,又有点担心地问夏柯:“学长你觉不觉得我有点话痨?”他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总是特别紧张,嘴里说个不停,说完又苦恼,这样会不会引人烦。
夏柯笑起来,周小朋友是一个一生下来拥有很多的小孩,见到谁都捧出一把,说我分给你好不好?这个世界上很多人会觉得他已经足够幸运,我却希望他加倍幸运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