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八十七章
单雄信当晚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瓦岗,谁也没再惊动。
第二天一大早,齐国远、李如珪等死忠党听到了消息,骂骂咧咧地带着人也下了山。
李密大怒,命秦琼带人将挑头儿闹事的人抓回来问斩。
秦琼骑着虎类豹像模像样下山一趟,到天黑前空手回到山上,说没拦到人。
李密龙颜大怒,说秦琼跟徐懋功、魏征、单雄信根本就是串通一气,早抱了离散瓦岗之心云云,说着命身边侍卫动手拿人。
原来他早上下了朝,心中郁闷,回到后宫对着萧妃抱怨,被萧妃一顿数落,说他这皇帝做得如何窝囊,手中竟没有个可供使唤的人。李密一气之下,边说若是秦琼拿不回来人,他必要严治,以立君威。
王伯当垂手站立一旁,如今除了当时四十六友带来的兵马以外,大多数的兵权其实都已经被李密划拨到他的手里。宫中禁卫更是早就归他统领。
所以李密要拿秦琼的命令,自然是发给他的。他转身下跪,咬咬牙道:“皇上,兄弟们离开,是因为寒了心,还请皇上杀萧妃以平众怒。”
金殿之上正是一团乱,却见罗成红着眼闯进来,拖着秦琼就走。
秦琼看出他不对劲得厉害,想着反正这西魏也没打算留,便头也不回地跟着走了。
出了殿才道:“成儿你别急,发生什么事了?”
罗成站定,兔子一样的眼睛里面眼泪溢得满满的,却也不落下来,憋的一张脸煞白,牵着他的手死死地攥紧,攥得他感觉手骨都要裂了一般。
秦琼心一揪,忙一把将他揽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道:“是北平府出事了?”
罗成眼泪这才一大滴一大滴地落下来,瞬间就打湿了整张脸。
他说不出话来,秦琼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心里着急,却也只能抻出里衣的袖子帮他擦眼泪,被攥着的那只手则用力地回攥他。
半晌,罗成才稍稍平复,道:“怪我。是我上次写信让父王物色人选去驻守瓦口关,是我让罗松哥哥回北平。我本来是想着,哥哥武艺高强可以保得北平府周全,可是……可是这新上任的瓦口关守将怎么会被窦建德收买?是我自作聪明,是我弄巧成拙,是我妄想改变一切却整天养在这山上什么都没有做!”
罗成虽然没有明说结果,但从他的表现中,秦琼也算看了个明白。
他心疼得一抽一抽的,紧紧抱着表弟,把他的脸埋在自己的颈间,一下下地抚摸他的后背。罗成终于哭了出来,像个孩子一样在他怀中呜咽。
他知道罗成在自责,但那段时间,他明明就是伤重在调养,就算回去,不到万不得已罗艺也不会让他上战场。
即便这样,他也还是每天往军营里面跑,催着张公瑾遣送罗家军家眷的进度。
怎么就成了“养在山上什么都没有做”了呢?
可现在这话又不能说,秦琼眼泪也在眼眶里面打转,道:“这事儿如果非得要怪谁,也只能怪我不该拖着你回瓦岗。明明上次宇文成都带兵去剿,北平就已经很危险,可我还是自私了,舍不得跟你分开……”
“表哥!”罗成抬起头,脸涨得通红,显然是动了怒。
秦琼忙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咱们什么时候走?”
罗成道:“这就走!张大哥想必已经准备好了。罗松哥哥一个人守着北平我不放心,母妃还在城里!我要拿窦建德、刘黑闼和苏定方的人头去祭我父王!”
原来,扬州会之际,窦建德看罗成居然归了西魏,想到罗艺年事已高,北平府却是块肥地,便起了觊觎之心。待离开紫金山之后,稍事整顿,便带着刘黑闼、苏定方直奔北平。
而之前正好有突厥来犯,罗艺本来安排罗松替秦用守着瓦口关。但后来接到罗成来信,说小秦用战死,瓦口关最好能提拔新的守将。
恰好有个叫李忠的副将罗艺已经观察良久,平日里管束下属还算是张弛有度,跟着秦用在阵前打突厥时也足够勇猛。
于是罗艺召回了罗松,任命李忠做了瓦口关守将。
却没想到,这李忠与那窦建德手下的苏定方原是同乡,还有个一直藏着的缺点被苏定方抓在手里,那就是爱财如命。
于是窦建德大军一到,收了几十箱金银珠宝的李忠竟然献关投降,将幽州最重要的一道关卡送给了苏定方。
随后在北平,因为罗松毕竟不擅长带兵,罗艺安排他在后方支援,亲自带兵出战。在接连折损几员副将之后,他亲自上阵,本来是稳坐上风,却不想苏定方自一旁放出淬毒的冷箭,自背后射中大腿。
苏定方的箭奇毒无比,罗艺勉强回了城,跟罗松交待高挂免战牌、快马找罗成回来,之后便撒手人寰。
秦胜珠悲痛欲绝,几乎就要跟了去,被罗松苦劝,说罗成已经没了父亲,若是再没了母亲,要他怎么受得了云云。这才算是止住了秦胜珠寻死的念头。
这边张公瑾来报,说三军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发。
罗成一刻不停,下令立即拔寨。
罗家军轻装简行,晓行夜宿,不过数日便到了幽州地界。
这瓦岗山上的罗家军不过一万有余,只因为之前按罗艺的意思跟张公瑾过来,发现这山上大多是子弟兵,日子久了也就陆陆续续把家眷搬了过来。
如今罗成花了半年时间,让他们明着暗着把该送走的都送走了,却在此期间被窦建德偷袭了北平府。众将士也是切齿痛恨,战意熊熊。
窦建德知道罗成闻讯肯定会往回赶,却没想到他会这么快,更没想到他带着兵。
毕竟西魏和北平各自为政,李密并没有义务救北平。而罗成手上若没有兵,他也不惧。
好在探马来报,说罗成不过带了不足一万兵马,路赶得很急,粮草也不多。也就是说,只要能顺利阻拦他们进城,罗成就是真的战神转世,遇上断粮之苦,怕也是无力回天。年轻就是年轻。
然而他正靠在营中跟刘黑闼、苏定方商讨怎么防着被罗家军两面夹击,军营中却突然火光四起。
浓烟升起的方向,正是屯粮的位置。
窦建德大惊,忙命人灭火救粮。然而天气干燥,粮草遇火即着,并且四处同时燃起,显然放火的不止一个人。
火势猛得人几乎无法靠近,鼻腔中充斥的都是粮食被烤熟的香味。
窦建德大骂道:“不是说他们还在三十里之外吗!”
其实他心中明白,能大白天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起火来,必是混入了细作。而细作,又怎么可能跟着大军过来?
刘黑闼沉着道:“皇上莫急,小罗成派人放火,本就是因为他自己粮草不济。他的细作想必是放完火就全身而退,而不是守在这里看着烧到什么程度。只要咱们作出不缺粮的架势,量他也不敢死守。何况他只有一万人,咱们要突围,本也不难。”
探马不停来报,却说罗成突然放慢了速度,一日下来,走走停停,竟然还在十里之外。
刘黑闼道:“看来这小子果然是没摸清咱们粮草烧了多少,想放慢速度再拖上一拖。”
苏定方道:“非也。这罗成狡猾得很,他故作姿态,必然是有他计。今晚要加强戒备,防范夜袭。”
日未全落,天边晚霞刚起,这边罗成却命全军扎营休息。
张公瑾诧异道:“我还以为这一路慢走,让大家养精蓄锐,是因为今晚会有行动。”
罗成道:“所以让大家尽快睡,今夜要三更起床,偷袭夏营。”
张公瑾应声下去安排。
秦琼心道:“三更起,到了夏营,天就要亮了。夏营全军戒备一夜,正是疲惫不堪,看天已亮,正待放松,却被偷袭。表弟呀表弟,这种时候,你还是这般冷静,却叫我怎么才能不心疼?”
他屏退了左右,帮罗成卸甲更衣,按摩肩头紧绷的肌肉,道:“表弟,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罗成闭着眼睛强迫自己放松,恶战在即,身体绷这么紧可不行。
秦琼看他不言,继续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能杀则杀,若是碰上对手顽抗,想想姑妈还在城里等着你,可好?”
毕竟,窦建德十万大军守在那里,罗家军再勇猛,以一敌十也近乎神话。罗成的冷静让他害怕,怕他万一在战场爆发,那可是谁都拦不下。
罗成起身把他揽进怀里,抱紧,半晌才道:“放心。我还有母妃,还有你。不会冲动拼命的。况且那窦贼,不难杀。”
果然,夏营一夜警惕,但凡有风吹草动,刘黑闼、苏定方都要亲自查探一番。却是折腾一夜,连罗家军的征裙都没看到一角。
终于东方露出鱼肚白,眼看着火红的太阳就要跳出地平线。倒班的士兵正在交接,刘黑闼和苏定方也商量着两人换着去休息。毕竟,晚上没有来,再过几个时辰,罗成应该就来亮队了。
连续的警惕和困乏令人智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