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病人 (甜梅星)

　　“他走了，可他刚刚看了你好一会儿。”女人颇为可惜地说道。
　　那是布莱恩。
　　从他时不时来看我的第一天起，我就注意到他的存在了。可他从不走进这家便利店，我也从不出去。他并没有故意隐藏自己，他总是安静地出现一小会儿，然后再安静地离开，仿佛只是为了确认我是否安全。
　　黑猫跳到了我的怀里，我摸了摸它的头，对这个女人说：“我不认识他。”
　　女人耸了耸肩，道：“男人总是这样，撒谎已经成为了你们的本能。”
　　过了几天，布莱恩的车再次停在了便利店的门口。这一次，我决定先发制人。
　　我抱着我的猫，快速地走了出去。我敲了敲他的车窗，面无表情地说道：“请您把车移开，不然会影响到我们的生意。”
　　布莱恩摇下车窗，我第一次从他的脸上看到有些吃惊的神色。
　　他总是笃定的，淡然的。然而我真想现在手里有个相机，可以拍下他这种不经意间露出的迷茫。他叫了我的名字。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不太……”布莱恩皱了皱眉头，“不太放心你。”
　　“不放心我什么？”我问。
　　他说：“不知道，我总是担心你，你年纪太小了，这里的环境又不好，所以我来看看你。”
　　布莱恩停顿了片刻，又道：“真的，我保证。”
　　我扬了扬嘴角，冷冷地说道：“不需要。”
　　我是真的不需要这种所谓的保护，布莱恩想错了，我不是一个脆弱的人。房东太太有时候会叫我野狗，只要给点东西吃，它们可以活很久。
　　布莱恩没有说话，我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转身直接走回便利店。
　　“罗伊！”布莱恩喊了我一声，我被他用力拉住了手，黑猫叫了一声，随后从我怀里跳了出去。
　　他把我转了个身，让我面对着他，然后微微低下头，笑着对我说：“我不知道你的小脾气这么厉害。”
　　我说：“你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
　　“关于什么的？”他挑了挑眉，轻声问道。
　　我试图去掰开他的手指，但他握住我肩膀的力气很大，我说：“关于我的。”
　　“你可以慢慢告诉我。”他说。
　　我避而不答，问他：“所以你最近的工作很少？”
　　布莱恩还没来得及回答，我就甩开了他的手，重新回到便利店里。
　　现在，便利店已经不用开暖气了，布莱恩走进来的时候，带进了一阵风。
　　阿尔瓦先生怕我无聊，所以在柜台上放了一个小小的收音机，我一个人的时候，总喜欢将声音调到最高，但是此时，我却把音量调低了两格。
　　我的手上都是汗，电台里正放着小野丽莎的歌。
　　布莱恩在货架间转了转，随手拿了一盒水果糖过来结账。我接过水果糖，布莱恩的指尖与我轻轻相触。我有一盒和这个牌子一模一样的水果糖，是和布莱恩出去吃饭的那个晚上抽奖得来的。我的那盒糖已经过期了，现在还在我的枕头底下。
　　布莱恩付了钱，但是却没接过糖，他说：“送给你，罗伊，你是不是喜欢吃这个？”
　　我说：“我不喜欢。”
　　他有些尴尬地把手插进外套的口袋里晃了晃。
　　“我……”布莱恩看着我的眼睛，犹豫地开口，“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才好，罗伊，我们可以像之前那样说话吗？别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敌意，我很难受。”
　　布莱恩说他很难受。
　　这个字眼像是一把利剑，下意识地捅穿了我的心脏。
　　“不行。”我说。
　　他垂了垂眼睛。
　　“我在上班。”
　　“啊。”布莱恩抬起头，声音顿时有些上扬：“我可以等你下班。”
　　“你晚点再来，把车开走。”我对他说，外面已经有两三个人注意到了布莱恩的车。
　　布莱恩点点头，对我笑道：“好，我晚点来，你想吃什么？”
　　我说：“我什么都不想吃。”
　　他没再坚持，我把水果糖塞进了他的手里：“欢迎惠顾。”
　　布莱恩果真来了。
　　我在店里收拾了一下，给自己做了个简单的三明治。他换了一身衣服，还戴着眼镜，看起来像是刚从学校里出来一样。
　　“所以……”他指了指我手上的三明治，问道，“这就是你的晚餐？”
　　“答对了。”我说。
　　我得承认，三明治的卖相不太好，但是这一点儿都不妨碍我把它吃下去。我的杂物间容不下第二个人了，于是我把阿尔瓦先生的靠椅搬了过来，布莱恩坐在上面，靠椅有些矮，他必须曲起腿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说话，布莱恩看着我吃完了三明治，黑猫在他脚下转悠，我想把它赶走，但是布莱恩似乎挺喜欢它的。
　　“你的猫？”他捏了捏黑猫耳朵，问我。
　　“是的。”我说。
　　“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
　　我走进杂物间，把堆在床上的衣服整理了一下，布莱恩在我身后说：“罗伊，让我带你离开这里，好吗？”
　　我有些无奈地回过头，布莱恩正期待地看着我。我真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你想做慈善的话。”我缓缓地说道，“我只能说，你找错人了，布莱恩。我可以靠自己活下去，真的。”
　　布莱恩说：“可是你想读书。”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轻而易举地穿透了我的耳膜，直击我的心脏。
　　“你想摆脱这样的生活，我知道的。”布莱恩对我笑了一下，循循善诱道，“之前在办公室里是我不好，我当时的情绪不对，罗伊。我不该怀疑你，你是个好孩子。”
　　“我是个坏孩子。”我说。
　　“不对，你是个好孩子。”他反驳道。
　　我举了举双手，表示我认输了。
　　我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没有理由接受你的好意。”
　　布莱恩问我：“你需要什么样的理由？”
　　我突然有了一个主意，我使了点坏心思，我说：“除非你和我谈恋爱，那么我就跟你走。”
　　“老天。”布莱恩说，他用手搓了搓脸，过了一会儿，他把手拿了下来，我看见他的鼻尖有点儿发红。
　　“你一定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说。
　　“我非常清楚我在说什么。”我挑了挑眉，近乎无赖地说道。
　　我知道布莱恩不会同意的，但我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又无可救药地期待着奇迹的发生。短短几分钟里，我走神走得非常严重，我想起布莱恩的第一堂课，他的那些狂热的女学生。如果她们知道我对布莱恩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是恨不得把我打入地狱。
　　布莱恩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我的期待像即将熄灭的火苗。
　　“其实……”我清了清嗓子，想对他说其实你用不着这么为难。
　　布莱恩却突然站了起来，说道：“你等一下。”
　　他跑了出去，我听见他打开车门，拿了什么东西，随即又跑了回来。
　　布莱恩递给我一个包裹，我拆开来看了一眼，里面竟然全都是我的课本——那天在学校里被我扔进垃圾桶里的课本。
　　“思勒女士给我的。”布莱恩说，“两个星期后我会出一张试卷，只要你能拿到六十分，我就答应你。”
　　“答应我什么？”
　　“答应你谈恋爱。”


第24章
　　一、二、三……我在心里数了数，布莱恩给我的书一本不落。昨晚他对我说的话仍然历历在目，清晨起床时，我看着熟悉的课本，竟然有一种时空穿梭的感觉。我没问他为什么思勒女士手上会有被我扔掉的书，也没问他什么时候去找了思勒女士，尽管我对他们之间的对话感到十分好奇。
　　那些原本已经破破烂烂的书被人小心翼翼地抚平褶皱，边沿用透明胶带和牛皮纸重新包好。我把这些书放在了柜台上，小黑猫跳上跳下，试图用爪子去把它们从桌子上推下去。
　　“别动。”我对它说道。
　　有几个来买东西的顾客瞥见了我的高中课本，像是见到了来自外星球的东西。
　　“这是你的？”一个红头发的男人足足看了十几秒钟，然后转头问道。
　　“是……的。”我没打算隐瞒。
　　红头发的男人接过零钱，说道：“这一带的人几乎没有顺顺利利念完高中的，孩子。”
　　我想也是。在尼克住的那栋小楼里，我从没见过任何人读书，网吧里的那群十几岁的男孩儿们一头栽进了电脑游戏里，女孩儿们要么出去找活干了，要么则更加堕落一点儿，离这最近的学校需要倒两班车。杂乱无章，混沌度日，城市边缘地带的生活的确如此。
　　我没能立刻开始……学习。这对于我来说太难了。
　　这些书在柜台上原地等待了两三天，我每次找完顾客的钱都要和他们一起看上一眼。打开它们需要足够的勇气，有几次我快要做到了，但是翻开一两页之后又再次合上。我把这种丧气一股脑地发泄在布莱恩的身上，他除了塞给我这些课本以外，还给我留下了他的电话号码。
　　“有问题的话你可以随时告诉我。”他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