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病人 (甜梅星)

　　他没有说话。
　　我坐了起来，一阵晕眩感袭来，布莱恩的脸隐匿在黑暗里。我拿过了他手上的打火机，火光燃起的瞬间，我看见他的灰色眼睛里面什么也没有。
　　“我不是。”他拿走了打火机，“你喝醉了。”
　　我试图给自己找到一个可以留下来的理由。
　　但是我失败了。


第21章
　　“早上好。”厨房里，莫妮卡正在做煎蛋。
　　我的味蕾被这阵香气勾引得蠢蠢欲动，我走过去，朝莫妮卡打了个招呼：“早上好。”
　　“今天睡得怎么样？”她问。她做煎蛋的时候喜欢用模具，仿佛不这么做的话，她难以忍受任何出格的状态。
　　我伸了个懒腰，在餐桌前坐了下来，说道：“挺好的。”
　　莫妮卡将早餐放在我的面前，在我对面坐下：“吃吧。”
　　“谢谢。”我没打算客气。
　　这是我住在布莱恩家里的第四天。
　　几天前我们从星乐公园回来之后，布莱恩就有意识地不再和我说话了。
　　他的工作很忙，大学教授要做的事情比我想象中要多。每天我醒来的时候，布莱恩都早早地离开了。莫妮卡负责照顾我，她总是在我醒来之前就已经出现在公寓里，然后为我做上一顿营养丰富的早餐，需要严格按照她的搭配来，一点都不能出差错。
　　莫妮卡不好奇，不询问，不关心我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布莱恩到底和我是什么关系。她像个精准的机器人一样，但是却不冰冷、死板。
　　“莫妮卡。”我喝了一口牛奶，叫了她的名字。
　　她抬起头：“什么事？”
　　“你……”我犹豫着要怎么开口，但是莫妮卡却好像已经听见了我内心的声音。
　　“想问关于少爷的事情？”她说。
　　“是的。”我说。
　　她说：“抱歉，我不能在私下里谈论布莱恩。”
　　“一点点都不行？”我笑着说。
　　莫妮卡看了看我，双手环在胸前，说道：“不行。”
　　她的动作表明了内心的拒绝，但是眼神却并不冷漠。我吃完早饭，帮她收拾了东西。只要不谈论布莱恩，其余时间里，莫妮卡与我相处的还算不错。
　　我背靠着冰箱，假装随意地问道：“之前还有其他人吗？”
　　莫妮卡手上的动作略微一停顿，紧接着又继续清洗碗碟，我听见她说：“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很执着，罗伊？”
　　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莫妮卡关上了水龙头，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道：“没有。最起码在这里，没有。你为什么要关心这个？”
　　她的话像是一颗猛然间落入水中的小石子，在我平静如死水一般的心上荡起了一圈涟漪。
　　我转身走了出去，莫妮卡忽然在我背后提高了声音：“罗伊，你最好不要踏过那条线。”
　　我的脚步停顿了片刻，随后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
　　不要踏过那条线。
　　我躺在床上，心里反复咀嚼莫妮卡的这句话。
　　她和我从不明说，但是我想，我们两个人都非常清这条线是什么。我仍然对布莱恩的一切知之甚少。他的家庭、他的爱好、他个人的追求，他从什么地方来，又要到哪里去。为什么要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倾注这么多的精力？
　　我开始不安了。
　　对于我来说，布莱恩的存在，从最开始神秘又模糊的一个符号，开始渐渐地发生着改变。而我的日子过得太过匆忙，我甚至没有机会停下来好好想一想。他像带有某种腐蚀性的药剂，一旦沾上一点，就会蔓延全身，我的外壳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坚硬。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的另一个世界，被布莱恩打开了。但是，在踏过那条线之前，我想再次确认，我的感觉没有错。
　　“莫妮卡！”我大声喊道，甚至有一点破音。
　　“出了什么事，罗伊？”她被我吓了一跳，快速走了进来。在确认我没有出事之后，莫妮卡一只手叉着腰，对我说道，“太闲了是吗？看会电视吧？”
　　我坐了起来，对她说道：“我要出去一趟。”
　　莫妮卡皱起眉毛，敏锐地问道：“去哪儿？”
　　“莱克斯大学。”
　　她说：“哦不，少爷很忙，你去做什么？”
　　我没有回答她，我用最迅速的动作换好了衣服。我的手心开始发热，脚像踩在云朵上一样飘忽不定。
　　我说：“我要去见他，我想见布莱恩。”
　　莫妮卡没能阻止我，她给了我一些零钱让我去坐地铁。
　　今天没有下雪，是个难得的温暖日子。我走在路上，日光照射在我的脸上，我的目光所及之处也变成了一种明媚的白色。有微小的尘埃从我眼前飞过，它们遵循着某种法则，沿着自身的轨道缓缓地旋转着。我不知道这些尘埃是否有目的地，就像宇宙中的星辰一样，是否有终结的一天。
　　但我知道，从前的我，是看不见这些的。
　　从前的我，是个“瞎子”。
　　我进了站，想起了我与安娜在公园里的那次对话。她希望有人能爱我，有人能陪着我。那时候的我从没对任何人有过一点点心动的感觉。但此时此刻，我想对她说，我感受到了。
　　时机不对，身份不对，连心动的对象可能都不对。
　　但是，我无力阻止。或许在我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前，它就已经开始发生了。
　　我下了地铁，走进莱克斯大学。操场上，有四五个人坐在草坪上聊天，他们的书本散落在他们的身边，我听不见他们在谈论什么，但是却能感受到他们笑的非常开心。
　　“嘿。”我拦下了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孩儿，他看上去很腼腆。
　　“什么事？”他说。
　　我问他：“你知道布莱恩·凯斯教授的办公室在哪儿吗？”
　　“哦。”他露出一个见怪不怪的表情，告诉了我一个地址，“他可能不在那里，或许在上课，或许被缠着问问题。你知道的，他才来了几个月，就已经成了这里最受欢迎的人了。”
　　“谢谢。”
　　我去了布莱恩的办公室，像那个男孩儿告诉我的那样，办公室的门被锁了，他不在。我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楼道里转来转去，有几个经过的人对我露出奇怪的神色，最后，我在露台上坐了一会儿。
　　这里是四楼，露台没有护栏，如果我往后再退一点，就会掉下去。我可能会死，也可能不会。我的口袋里还装着那天晚上和布莱恩一起抽奖得来的水果糖。我晃了晃糖盒，里面只剩两三颗了。
　　我一直在想布莱恩，他几乎占据了我的全部思维。
　　我这么想着，他就真的朝我走来了。
　　布莱恩表情严肃，朝我喊道：“罗伊。”
　　他拉住我的手，把我从露台上给拽了下来，布莱恩沉声道：“不要坐在这里，很危险。随便哪个人推你一下，你就掉下去了。”
　　“是吗？”我根本不在乎这种事。布莱恩一出现，我的眼里好像就看不到其他东西了。
　　布莱恩想把手抽出来，可是我却没松手。
　　“罗伊？”他扬了扬眉毛。
　　我的心跳的厉害，我看着他的眼睛，努力说道：“我……布莱恩，我想……”
　　布莱恩却在此时打断了我，他说：“嘘，不要说。”
　　我像被一盆冷水浇了一头，刚刚还觉得温暖的日光也失去了温度。
　　他知道我要说什么，但是他不想我说出来。
　　我跟着布莱恩去了他的办公室，布莱恩让我坐在沙发上，他给我冲了一杯热咖啡，然后试图分散我的注意力。
　　“今天天气很好，你是坐地铁过来的吗？”
　　“哦对了。”他转过身，在书架上寻找着什么，“我这儿有一本不错的漫画，你想看吗？”
　　我盯着热咖啡冒出的烟看了一会儿，抬起头，对他说：“布莱恩。”
　　他的动作跟着停顿了一下，但他并没有回过头看我。我把咖啡放在了茶几上，我的手在微微地轻颤着。
　　我说：“我好像爱上你了。”
　　过了一会儿，布莱恩才转过身来。他微微低着头，双手插进灰色外套的口袋里。他叹了一口气，然后在我的身边坐了下来。
　　布莱恩说：“你没有。”
　　我立刻反驳了他：“我确定。”
　　“罗伊，不是这样的。”布莱恩摇摇头。他逆着光，我能看见光线在他的耳朵旁打下了一道阴影。
　　“爱非常复杂，你不能因为只和我相处了几天，就说你爱上我了。”
　　“那你喜欢我吗？”说出第一句之后，接下来的话好像就变得容易多了。
　　布莱恩说：“……喜欢，但不是那种喜欢。”
　　我认为他在诡辩。
　　“我觉得爱很简单。”我往布莱恩的身边坐了坐，朝他笑了一下，“只要跟着自己的本心走，就可以了。”
　　布莱恩看了我一会儿，他英俊的眉毛皱了起来，仿佛我不是在告白，而是在说着一些非常邪恶的话题。
　　“不对。”他轻声说，不知道是在反驳我，还是在反驳他自己，“罗伊，你没有想好。只是恰好我出现了，所以你才会有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