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澜兴冲冲的劲儿他不好打击,但是贺忻很清楚,如果直接把钱给李言蹊的话,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收的,他有他的自尊和骄傲,是外人没法触碰和施舍的东西。
贺忻下午逃了课,漫无目的地在小镇上溜达了几圈,拍了点秋景。
秋天是一年四季里最短暂的季节,它既没有春天的朝气,也没有夏天的热烈,冷得不够彻底,所以还不比不上冬天玩耍的乐趣。
但贺忻最喜欢秋天,看着落叶飘摇着坠地,把地面铺成了金黄色的一片,踩在上面发出扑扑簌簌的声响,他会有种归家的归属感。
这玩意儿在语文课本上叫什么来着?
寄情于景。
贺忻趴在栏杆上,找了个角度拍对面的河畔和树叶,沉默地笑了笑。
突然触到了心里矫情的开关,感觉整个人空荡荡的。
他会羡慕跟哥哥相依为命,一起长大的许澜,也会羡慕生活多舛,只放值得的人在心里的李言蹊。
记得曾经有个暗恋贺忻的姑娘表白失败后跟他说过一句话。
她说,我一直觉得你挺可怜的,没有爱你的家人,同时漠视自己的人生,捧着一颗残破不堪的心还以为它很酷,它一点儿都不糟糕。
他虽然记不清那人的长相了,却一直记得这句话,现在想来她的讽刺并不是毫无道理。
贺忻,你一点儿也不酷。
所以你有什么资格去同情比你更努力生活着的李言蹊呢?
贺忻在桥上呆了会儿,拍了几张光晕下的小镇照片,打开手机发现一个小时前李言蹊给他发过条信息。
——今天中午我大扫除,要帮你晒晒被子吗?
贺忻那时候正打着桌球,没有回复,现在刚回了一句“晒吧,谢了,做好事不留名的塔先生”,很神奇的是,他在两秒内听见身边有个“咔咔咔”的笑声。
贺忻吓了一跳,立刻站起来四处环顾,刚才的笑声他非常熟悉,是李岸给李言蹊录制的信息铃声,笑得跟鬼似的,还破了音,绝对独此一家。贺忻转头,果然发现桥栏杆上放了一个手机。
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贺忻想也没想立刻蹿到了墙后,等到李言蹊抱着一个大箱子走到桥上站着的时候,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他躲个屁啊?
贺忻看了看手表,现在两点二十,第二节 课才刚开始,李言蹊居然也逃了?
在他的印象中,李言蹊平时不会逃课,顶多自习课早走半节课,现在抱着个箱子待在桥上吹吹冷风,你们学霸逃课也逃得太特么有情调了吧。
贺忻默默缩回脚,放弃了打算走出去跟他打招呼的想法,贴着墙根往他那里看。
距离不过十几米,李言蹊穿着一件黑色帽衫,跟被定格了似的一动不动盯着湖面看,侧脸没在阳光里,眉头是紧蹙的,想来表情应该很凝重。
过了一分多钟,李言蹊终于动了,他从箱子里掏出一把老旧的玩具枪,一辆布满灰尘的小赛车,一根小时候贺忻也买过的弱智金箍棒,一个皮筋断了的弹弓,他蹲下来把他们摆放得整整齐齐,然后又从箱子里倒出了一叠信。
贺忻视力不错,一下就看出了那是李言蹊爸爸给他寄过来的信。
他要干什么?把这些东西都丢掉吗?
李言蹊把信摊开在地上,按照日期一封封排列好,然后又一分钟没有动。
贺忻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光晕的关系还是他眼睛酸了,总觉得站在桥上的李言蹊是朦胧的,像是独立于这个世界而存在的剪影。
李言蹊确实是想要把这些拉扯着他往前走的东西一股脑儿都扔掉,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要一脚把它们踹下去就够了,谁都无法再牵绊他了。
他鼓足勇气,闭上眼睛,抬起了脚。
贺忻在身后看着,有种预感他一定会收回。
“操。”李言蹊朝栏杆狠狠地砸了下拳头,然后蹲下来将脸埋在膝盖里,很长时间没有抬头。
没一会儿,天阴下来,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剩一点微光照着他。
李言蹊慢慢直起身来,发梢被风吹的摇曳,他伸手犹豫了很久,才颤抖着拿起一封信,挣扎地把它撕开了。
贺忻不知道信里面写了什么内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跟个傻逼似的躲在墙后看了他两个小时,这段时间里的李言蹊就像一尊八风不动的雕塑,看信看到最后,他右手攥紧了拳头,肩膀小幅度地抽动着。
他在哭吗?贺忻有些惊讶。
那是怎样一种无解的情绪,重重压垮了他比任何人都挺直的肩线。
贺忻直觉他接下去会用力喊上一嗓子,不管是发泄还是哭喊,但等了很久李言蹊还是没动静,直到一声电话铃打破了这里的安静。
“喂。”
李言蹊的嗓音哑了,带着点儿微不可闻的鼻音。
对话那头的人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李言蹊都没吭声,直到最后他才压抑着愤怒低吼了一句,“蒋志鸣,你到底想怎么样?”
蒋志鸣?贺忻顿时瞪大了眼睛。
李言蹊紧接着的话,却更让他瞠目结舌。
“西潭还比吗?”
蒋志鸣也楞了一下。
李言蹊一字一句地说,“别惹贺忻,我跟你们比。”
蒋志鸣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真要比啊。”
李言蹊说,“我赢,你滚,我输,随你。”
蒋志鸣啧了一声,“既然你上赶着来让我们收拾你,行啊,我挺佩服的,那今晚八点半,西潭弯道口不见不散。”
贺忻站在原地,脑子里轰然划过一道响雷,西潭是什么地方?比赛?还说什么别惹贺忻?
李言蹊到底想干什么?
等到他缓过神来的时候,桥上已空无一人,大箱子被李言蹊收拾好了重新带走,贺忻揣在衣兜里的手紧紧握了下拳,立刻给对方打电话。
响了几声没人接后自动挂断了。
贺忻蹿起了火,火速赶回家中,赵叔在浇花,看见他回来疑惑地说,“小李没上课吗?那他可能打工去了,等等,贺忻!你又逃课啊!”
贺忻没理赵叔的谆谆善诱,又跑到学校找了廖枚,途中李言蹊的电话一直是打不通状态,廖枚也完全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除了他提到西潭的时候,对方嗓门很大地吼了句,“哎哟我叔,你平时小镇里飙车也就算了,去西潭比赛的那些人,全都豁出去玩儿命的他们,诶,千万要忍住你那颗找茬的心,别跟他们硬碰硬。”
贺忻仔细琢磨了下,不难猜出来,西潭是个脑残少年们飙车的地方,豁出去赌命的地方。
每个城市里都会有这么个供傻逼们互相残杀的地方。
贺忻皱着眉头,不死心地去蒋志鸣他们班级堵人,人没找到,但找到了他的小弟,在贺忻的拳脚相逼下,那人捂着鼻血,嗷嗷叫了几声才说实话。
今晚,他们老大找了一个练家子跟李言蹊比赛,本来是想让他找你比的,后来李言蹊不肯告诉你,就自己上了。
贺忻听完往他腿上用力蹬了一脚,对方蜷缩身体去捂下身,鼻血喷涌着冒了出来。
“滚!”贺忻又砸了他一拳。
西潭离他们待的地方有点距离,贺忻现在马不停蹄赶去也得花一个半小时,还没算上堵车的时间,他不知道李言蹊为什么要答应这场荒谬的比赛,不知道那些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独自抗下本应该他承受的挑衅。
被瞒在鼓里的滋味并不好受,贺忻现在很想揍李言蹊,当着面揍。
然而他点儿太背,司机师傅又是新手,果不其然选了条最堵的路,穿越两个市中心商场,堵得满天繁星都出来了,他俩还在红绿灯口跟对面的街道遥遥相望。
“我 操 你 妈。”贺忻难掩心中愤懑,飙了句脏话。
“帅哥,您这么说就不对了。”司机师傅宛如唐僧附体,一张嘴那慢悠悠的腔调快要把贺忻气死,“您放心好了,八点半肯定能到西潭的。”
“闭嘴。”贺忻打断他,靠上椅背拒绝交谈。
一直到车子开进西潭,贺忻才明白他们选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
第一,够刺激,半环形路俩大转弯,速度快了能直接旋转着飞出去。
第二,转弯过后有往前行驶一段距离就是一个大泥潭,运气不好的栽在里面,弄得自己全身上下都是泥巴和污秽,在这么多人面前挣扎着爬起来,再摔倒,是活生生给人看笑话的。
李言蹊丢得起这个脸吗?他丢不起。
贺忻沉沉地吸了口气,看见人群熙熙攘攘涌过来,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他戴上口罩,跟着那票人充当观众,走到了露天的二楼看台上。
摩托车引擎的声音越来越响,底下的看客阵阵骚动,不知道是谁吹了记口哨,气氛很快就被点燃了,紧接着就是嘈杂的瞎起哄声。
贺忻在楼上看见了蒋志鸣背手站着,旁边有好几个装备齐全的车手,护腕和护膝一个不落,还为了防止摔伤,穿了厚厚的防震服。
李言蹊很安静地站在一旁,什么防护措施都没有,还是他下午看见的那件黑色连帽衫。
这两天因为台风影响,道路泥泞湿滑,开车速度太快稍有不慎就会摔下去,贺忻轻轻骂了句操,李言蹊是对自己太有信心还是对敌人太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