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你来,小南知道,”奶奶说,“他说把我送到门口。”
“送门口?”徐北愣了愣,“他不进去旁听吗?”
“他能进去?”那边奶奶也是一愣,“这事儿跟他没关系……”
“没关系才叫旁听啊,”徐北有点儿哭笑不得,搞了半天这婆孙俩都不知道旁听是怎么一回事,“让小南陪您吧,您也安心。”
“徐律师,”那边传来了南星的声音,“我可以去?”
“拿身份证就能进去,”徐北原本没觉得什么,但猛一听到他的声音,突然有点儿期待,“我在门口等你们,到了你给我打电话。”
南星没出声。
“一审你没去听?”徐北又问。
“我不知道,”南星说,“律师也没说。”
“这什么律师啊,”徐北啧了一声,压低嗓子,语气很严肃,“奶奶一个人在那儿肯定得心慌,我到时候忙着,你在旁边也好照应。”
南星想了一会儿,说:“好吧。”
挂了电话徐北轻轻吐了口气,绷着脸走了两步,掉头跑进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袋零食拎回去,给旁边的座位上放了小浣熊和棒棒糖,又溜达到赵老办公室,往桌上潇洒地扔了一盒无糖酸奶。
赵老瞅了他一会儿:“你小子,别得意太早了。”
徐北回他:“嘿嘿嘿。”
“当心阴沟里翻船。”赵老说。
徐北一把拿走桌上的酸奶:“什么师傅啊这是。”
李奶奶这天来得很早,徐北刚到没多久就接到南星的电话,他出去接人时胳膊里还挂着一个小毯子,是从办公室一小姑娘那里顺来的。
“里面开着空调,有点儿凉,”他把毯子递给南星,“一会儿让奶奶披着。”
“谢谢。”南星接过来,看着他的眼睛。
自那晚之后,他和徐北也算好几天没见了,突然跟一个人好一阵儿频繁打照面,又突然好一阵儿见不到了,再碰上时,彼此酝酿出得那点儿可怜的熟稔瞬间被冲到十里八荒,导致他俩一上一下平静地对视了好几秒,也不知道谁先开口说点儿什么。
正愣着,台阶下一辆车急刹停下了,李格两口子从车里走下来,一边往台阶上走一边打量他们。
“快走走走。”徐北看着那俩白眼狼就没好气,一手揽着奶奶另一手自然地扶了下南星的腰。
南星扭头看他,见徐北面朝前,眼珠子却不住往后暼,一脸郁闷,跟他西装革履的造型全然不搭,眼里便带出了点笑意。
“站住!”身后的女人喊了一声,徐北转过身,居高临下等着,看到对方律师也走了上来,不禁挑了挑眉。
民诉案多数以双方协商调解告终,徐北不是没有预想过这种可能,但这案子早就被炒得沸沸扬扬,调解那一步算是跳过去了,却也难保不会临阵息鼓。
结果律师没走上来,倒是李格老婆踩着高跟鞋蹬蹬蹬冲上前,黑着脸看了奶奶一眼,又把目光定在南星脸上,表情嘲讽,轻轻吐了句:“狐狸精。”
说完这一句又蹬蹬蹬上去了,李格几次想回头,都被他老婆拽得死死的。
徐北愣了老半天才回神,看了看其他两人,奶奶没什么表情,南星大半张脸都罩在口罩后面,也看不出来什么。
又往上走了一截,他悄悄挪到南星旁边,拉了下他的手腕,低声说:“你跟李格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南星愣了愣,看着他的眼睛眯了一下,没等开口,徐北又乱七八糟地摆着手连声说:“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跟李格是不是闹过什么冲突?”
南星没说话,扭头扶着奶奶坐到被上诉人席位上,把小毯子铺在她腿上,才退到一边跟他并肩站一起,淡淡出了个声:“骚扰我算不算。”
“……”徐北默默扭头看他一眼,又扭回去,声音压得更低,“奶奶知道吗?”
“不知道。”南星也低低地说。
徐北不吭声了,眼神儿电闪雷鸣得盯着李格。
就知道丫是个禽兽,纯种的白眼色狼!
要不是情况不允许,他非得把他那小三史扒给全庭人看。
南星看着他喷火的眼神倒是有些惊奇。
他和徐北认识不久,在他眼里徐北就是个挺乐观挺阳光挺礼貌的愣头小子。
没想到他会生气。
等人陆续都到齐了,时间接近九点,徐北在代理席位上坐下,又站起来捏了捏李奶奶的肩膀,笑着问:“您一会儿想吃什么,我带您去。”
“我没事,”李奶奶笑着拍了拍他的手,“总算也经过一次,你不用紧张。”
徐北没想到李奶奶能看出来,他还真是有点儿紧张,怎么说也是头一回单枪匹马地上阵,他往前排瞄了一眼,赵老正叠着二郎腿,斜着身子跟旁边的南星说话。
南星忽然抬眼看过来,对上他的视线时愣了一下,接着眼睛弯了一弯,徐北也不由自主笑了笑。
赵老一脸鄙视,感觉随时会竖个朝下的大拇指出来。
大概以为他在讨姑娘欢心。徐北漫不经心地想。
庭审正式开始,双方代理人各自陈述案件事实、举证质证后,迅速跳到法庭辩论环节。
让徐北有些惊讶的是,对方律师反应很快,功底不浅。
南星对那些专业名词和法条听得一知半解,听了一会儿就走神了,目光不知不觉落在徐北身上。
跟第一次在家里遇见时一样地自信从容,只是睫毛时不时急促地眨动两下,徐北或许是有些紧张,但语气动作丝毫没有显露出来,带着少年人难得的沉稳。
旁边的位子上突然坐下一个人,南星一抬头,刘斌的脸正对着他,竖起食指:“嘘。”
他点了点头,感觉身后又坐下了两个人,他回头看了一眼,都没见过。
庭上已经开始宣读录音证据的鉴定结论,内容和徐北预料的一样,是李奶奶和月嫂闲聊时的对话。他迅速反击回去:“录音场景在案外人家中,中国人一般认为的‘外债’具有生活上的合理性,所以录音中我方当事人与案外人对话‘也没有债’依照常情应认定为内外有别。”
“我要是知道我们背着债,我还会请月嫂?”李格的老婆站起来,语气很冲地顶了一句。
“我们法律有规定,当事人结婚后,父母双方买房或出资的,这些应当认定为对夫妻双方的赠与,除非有特别的约定,”徐北看了她一眼,“我方当事人明确表示过这份出资并非赠与,否则哪里来的六张借条?”
“借条是假的!是她跟她儿子串通好的!”李格的老婆听得咬牙切齿,扭头狠狠一瞪李格,尖尖的手指头戳到他脸跟前儿,李格被惊得一个后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养了个小的,打算跟我离婚才跟你妈商量好的,就是想把房子拿回去!”
来了。徐北在心里默念一句。
沉默了几秒,他站起身:“首先我要声明,我当事人对此是知情的,李格寻求我当事人的帮助,我当事人不计前嫌施以援手,但此事实际上与本案没有较大联系,纯属个人生活作风的问题,我当事人只是作为一名母亲,有着爱护孩子的天性。”
情况便就此卡住上不去下不来,双方互不退让,听得庭上的法官和陪审面面相觑,只得暂停中场休息。
“膜拜寝室长!”徐北跟奶奶招呼了一声,转身刚走两步,刘斌三人就对着他九十度鞠躬拜了一拜,“寝室长威武!”
“我操,”徐北眼神往周围扫了一圈,走过去咬牙骂了一句,“赶紧抱团滚,跟智障似的丢人现眼。”
“你呀,”刘斌翘着指头戳他胸口,阴阳怪气了一句,“郎心似铁。”
“噗,”张晓辉扶着王毅喷了,对徐北说,“快把这货拘留了,有辱视听。”
徐北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南星正蹲在李奶奶跟前给她揉着手指。他皱了皱眉,正想走过去,赵老站到了他面前:“一会儿稳着点。”
“稳如泰山,”徐北嘿嘿笑着,见赵老一脸严肃,赶紧也端正了态度,“他们死缠下去也没用,没有直接证据,浪费时间。”
赵老没说什么,只抬手按了按他的肩膀。
徐北话是放出去了,但接下来陡转的局势让他一下子傻了眼。
“我申请复核借条笔迹,” 对方律师看着他,“一审六张借条都是在汇款时写的,字体大小相似,我认为有可能是同一时间书写,鉴于民间借贷纠纷多由亲友间的虚假债务造成,我推断这些债务是虚假债务的可能性极高。”
徐北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因为对方拒绝签字,是我当事人强烈要求,对方才补签了借条,字迹相近很正常。”
“既然是补签,为什么又有两张没签?”对方律师淡然看着他。
一审作为证据的六张欠条里,确实有两张没有签字,李奶奶当时的解释是儿媳妇忘了签字。
“就算是补签,补签的时间分了几次?具体日期能不能确定,是否有第三人在场?既然没有有力证据证明,我方是不是可以有理由怀疑你当事人在得知儿子和儿媳有离婚的意思表示后,协商虚构了债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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