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林月野,林月野抬起眼与他们对视,眼神坚韧不移,过了一会儿,江裴摆摆手,道:“不对不对,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就算是林先生当年,也才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怎么可能当得起会试的主考官呢?也许只是重名重姓罢了。”
谭华笑道:“这个大人就小看我师兄了。师兄当年少年英才,十五岁登进士第,年纪轻轻就是名重一时的太常博士,如何当不起会试的主考官?”
江裴:“可是……”
谭华道:“先师在朝中威望颇高,又极器重这个大弟子,要从中推动一把也不是很难。”
江裴转头看了看李聚,两人在空中交流了一会儿,然后他道:“此事乃前朝秘辛,与本案无关,且稍后再议。来人哪……”
谭华眉头一皱,一旁典吏从容道:“大人,刑部历代疑案重案都有记录,若大人需要,小的可以去将案宗拿来。”
江裴:“……”
典吏道:“大人要查吗?”
第57章 朝堂问讯(二)
林月野在心中将典吏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典吏完全不在乎他要活剐了自己的眼神,笔直地坐着,等着江裴的命令。
半晌,江裴叹了口气,道:“此事看来若有隐情,非同小可。既如此,你便去将案宗拿来与我瞧瞧吧。”
不一会儿,典吏抱来了几本厚厚的卷宗,堆到江裴面前,他将这些卷宗分给李聚和陪审几份,让他们代为查阅,他拍了一下惊堂木,道:“林先生,此事若经查实与你有关,这可是欺瞒圣上牵连九族的大罪。”
林月野道:“我知道。”
江裴皱一皱眉,谭华道:“师兄心志之坚,非常人可比,大人还是等查明了事实再问罪吧。”
江裴微微叹息,又低头翻阅起案宗来。
谭华对林月野道:“师兄有什么话要说趁现在赶紧说了吧,不然待会儿如果真查出了什么,那就百口莫辩了。”
林月野道:“你想我说什么?”
谭华道:“不说也没关系。刑部关卡重重,有的是办法让师兄开口,不过师兄明理,又何必去受那个罪呢?”
林月野道:“我至今都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你觉得老师他偏袒于我,心内对他多有怨愤,又为什么要为他翻案?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若是看到咱们俩兄弟相向,也不会高兴的。”
谭华道:“谁说我只是为他翻案?咱们书院繁极一时又瞬间败落,那么多师兄弟,全都因为你而被人耻笑,难登仕途。从始至终,你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林月野道:“有。但是如果我说这不全是我的错,你信吗?”
谭华道:“你说呢?”
林月野道:“你不相信就算了。”
谭华神情扭曲:“这就是我最看不惯你的地方,明明是你的错,但是你从来都不认错。”
林月野道:“那说明我没错。”
谭华道:“有没有错,师兄说了可没用,还是等江大人裁夺吧。”
话音刚落,堂上的翰林院陪审就不可置信地惊道:“我查到了!”
林月野身形一顿,谭华一脸意料之中的笑意,江裴赶紧道:“快拿来我看看。”
陪审把卷宗递过去,江裴接过一看,顿时睁大了眼睛,好像不敢相信般又反复看了几遍,然后抬头瞧了瞧林月野,李聚见他神情有异,忍不住问道:“江大人,怎么,卷宗有什么问题吗?”
江裴道:“当年的会考泄题案认罪之人确有两人。一位就是咱们所熟知的俞迟老先生,另一个……叫林沐。”
众人齐齐一震,谭华慢慢看向跪在地上的林月野,脸上露出快意的笑容,还未等他说出什么刻薄的话,江裴语声沉沉:“林沐被发配到檀州两年,不适应边地役重苦寒,身染重疾,陨亡。”
林月野一动不动,江裴语气重了几分,声音透着寒气:“先生,这上面说的……可是你?”
正在此时,两道身影跨入殿中,后面跟着一位白衣公子,绣着卷云纹的轻衫一尘不染,精致秀气的面容上神情可以说得上是冷然淡漠。他走进来后环视一周,目光与谭华在半空中相接,最后落在林月野身上。
两个官吏半跪:“禀大人,证人已经带到。”
江裴脸上的肌肉都还紧绷着,闻言不得不稍微放松了下来,勉强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道:“知道了,下去吧。”
两个官吏退下了,叶净走上前去,敛起衣摆跪在地上,道:“草民参见尚书大人。”
江裴道:“叶净,本官问你,林沐行刺谭大人一事,你可能作证?”
叶净道:“回大人,五日前的那天晚上,草民闲步走到松凝书院门口,想到好友谭大人暂住于此,便想叫他出来喝杯酒,却看到林沐从里面提剑慌急地冲出来,剑尖还滴着血。再然后,我就看到了被刺伤难行的谭大人。”
他这一段话没有提及自己亲眼所见,但是字句都说明是林月野刺伤了谭华,他当时冲出来是要去寻被谭华帮匿起来的桑钰,听起来却像是畏罪潜逃。
林月野道:“那我在郊外那座破庙前怎么遇见了你!”
叶净平静道:“谭大人说是你伤了他,我与他是好友,自然要替他追寻到伤他的人。”
林月野道:“哼。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那座破庙里有你亡故的友人,我以为桑钰在里面,你便阻止我进去,若真的只是友人之墓,你又何必那么遮掩,我要进去看一眼都不准?”
叶净微微一怔,他下意识看向谭华,接触到他肯定的目光,又转过头来,道:“那又如何?私人之秘罢了,林沐兄为何要抓着这么小的事不放?莫不是要遮掩罪行?”
林月野深深呼吸,镇静道:“说到遮掩罪行,你说你那天晚上看到谭华他把桑钰带去了红玉街,此话可还当真?”
谭华骤然向他投来怨毒的目光,叶净道:“当真。”
林月野道:“那么……”
叶净道:“这能证明什么?当时我只是匆匆一瞥,看到一个大致的方向,其他的,像是谁伤谁重,我急着去追你就没有太在意了。”
林月野不信,叶净进来后说的每一个字他都不信。当时他赶到城外那座破庙门前时,叶净并没有立刻现身,等到他和那些守卫破庙的侍卫打得差不多了才出来阻止,显然是想先让侍卫们拖住他,待到侍卫们快抵挡不住了,他才出来假作无意遇到的样子,和他闲扯几句,故意表现出不想让他看到庙里有人的样子,使林月野越发坚定认为桑钰在里面。
林月野猜想叶净与谭华相识应该是在他离开檀州之后,谭华因书院败落而落难,在京城处境肯定很不好,偶遇叶净,叶净又是那种恃才傲物藐视世俗的性子,两人惺惺相惜,遂结交为友。
叶净虽冷淡,但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他这么维护谭华肯定不只是出于朋友情义。如果真是谭华和叶净商议好了,要故意加害桑钰,那么这一切背后,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林月野平复了一下情绪,咬牙道:“叶净,咱们三个在楚地共同相处了那么多天,一起揭发了小蒲村男多女少的真相,一起击退狼群,分别时桑钰他还嘱咐你保重,这些你都忘了?”
叶净道:“我没忘。”
林月野道:“没忘那你这是在做什么?桑钰到底哪里得罪你了?啊?”
叶净道:“林沐兄你搞错了吧?我现在是作为你行刺谭大人的证人,我针对的是你,你怎么那么在意桑钰?”
林月野登时被噎住了,沉默了一下,然后硬邦邦道:“反正你针对他就是针对我。”
叶净没有理他,堂上几位大人听他们争辩了这一会子,感觉他们都是相识,而且似乎有些私人恩怨,不禁感到头绪有点儿乱,江裴清了清嗓子道:“肃静。”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谭华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很轻,像是不经意的一样,但林月野听见心中瞬间好像被刺了一下。
果然,江裴不解道:“谭大人……可是想到了什么?”
谭华轻飘飘道:“我只是觉得,师兄对那位叫桑钰的朋友,还真是好得没话说啊。”
林月野眉头猛地一跳。
他这句话没有任何毛病,只是句尾微微上扬,莫名就带了些轻佻的意味,让人无端端感觉有点异样。
江裴道:“谭大人什么意思?”
谭华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桑钰此人,在下觉得很是熟悉,几位大人可有印象?”
林月野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不敢轻易接话反驳,回头却见叶净一脸怪异不明的表情,心中渐渐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江裴合上卷宗仔细想了想,然后一顿,和左右两位大人默契地交流了一下眼神,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东西,然后他抬袖轻咳一声,肃然道:“……本官记得,桑钰是扬州有名的先生,一身红衣风采高华,当年有很多人都想听他讲学论道,一睹其姿容。不过后来因为一些……不好的事而隐退了,再也没有消息,不知谭大人所言是不是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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