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又能有什么对策呢?除非先师能够复活,证明他当年是冒名顶罪,现在空口无凭谁也不会信。而且现在追究的是他当年抗旨潜逃之罪,这是忤逆皇家威严的罪名,绝非一般罪名可比。
这样想着他神思更是昏沉,禁不住睡了过去,梦里下了雨,头顶一片朦胧的天光。
然后雨中一个依稀的身影靠近,嗓音轻柔地唤他:“夏晔哥哥,夏晔哥哥?”
会这么叫他的只有那个人,他们已经很多年没见了,彼此在年少轻狂的岁月里萍水相逢,共同跋涉过了一段漫长的路途。他记得那途中有月色下的寒山寺、夕阳斜照的乌衣巷,他们还曾依着王维那首《渭城曲》去寻想象中的阳关。
孟冬季节,阳关的沙漠之上覆盖着皑皑白雪,他们在下榻的小县城喝了热热的烧酒,顿时豪兴上来,就要去寻阳关。
酒馆的老者劝道:“路很远,也没什么景可看的。眼看天又阴了,待会儿雪下大了就不好回来了。”
他们听后向老者作了揖,然后转身钻进了雪里。
出了小县城,便是茫茫一片沙漠,除了天与地什么都看不到,眼前只有无边的荒原。西风浩荡,长驱直入,行走其间,容易使人想起江南春水,梨花满枝,还有过去的很多荣辱得失。
林月野道:“王维先生的笔触还是宽厚的,面对如此萧瑟苍茫的景色,还能写出‘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那样文雅的诗句。”他看一眼旁边的人,“小玉,你在想什么?”
小玉说:“我想,这里应该有几声胡笳与羌笛,唱一唱边地的哀音,慰藉一下文化的荒原。”
林月野心中震动,他知道小玉学识广阔,人虽然清瘦文弱,情怀却壮丽,说出来的话总是在偶然间突然夺人心魄。
走在沙漠中没有标志物,不知道走了多远,四处只见挺展的天,又远又低,脚下深深的脚印,不一会儿就浸湿了。一抬头,远处出现了几棵树影,疾走几步过去,树下有水流,登上一个斜斜的沙坡,视野瞬间开阔。
小玉叫他:“夏晔哥哥,夏晔哥哥你看。”
林月野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天边露出了碧青色的山脊,山脊之上坐落着烽火台。
那便是阳关了。
他们俩并肩站立着,看边地风雪,古战场旧址延伸天际,这里应该是寂寞的,没有诗人和乐曲的吟咏,灵魂在逐渐坍塌。
林月野道:“小玉,你不是喜欢弹琴吗?来,即兴弹奏一曲。”
小玉琴艺高绝,如果不是学识更甚,可能会成为一个出色的琴师。他去哪里都会背着一把古琴,此刻听林月野提起,心中也颇为触动,便把古琴取下来,席地而坐,奏起了一曲凄苍的长歌。
风雪愈盛,渐渐迷人双眼,林月野几乎都要站立不住,低头看小玉身影摇晃,指下却片刻不停,琴弦紧绷,凄厉长鸣,他刚想出声阻止,却听一声尖锐的喑哑,琴弦突然“喀”地断了。
风声呼啸,林月野赶紧蹲下身去,拿起小玉的手:“没事吧,有没有伤到?”
指腹被弹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林月野责怪道:“弹那么认真做什么?可惜了这么好的琴。”
小玉靠着他站起来,看林月野心疼得帮自己按揉指腹,眼睫颤了颤,他说:“夏晔哥哥。”
“嗯?”
小玉道:“你帮我做一架新的古琴吧。”
林月野道:“我?我是会做,但是可能做的不好。”
小玉道:“没事,会做就行。”
林月野奔波山林,挑木材选花样,好容易做成一把,小玉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嫌弃道:“果真做得不好。”
林月野道:“喂喂!”
小玉道:“哥哥你不要管了,我自己给它上弦。”
林月野道:“你这是□□裸的鄙视我跟你说。”
小玉凑过来道:“生气了?”
林月野道:“哼。”
小玉笑了:“琴架你做,琴弦我做,那这把古琴就是你我共同完成的。虽然比不上那些上好的,但是我保证一定会好好珍惜,不让它有一点损毁,好不好?”
林月野道:“若是损坏了,我一定不会饶了你。”
小玉笑道:“好好好。”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回忆太远,相隔无法记认。他十年游历,遇见了太多的人,鲜少有能让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只有一个小玉会偶然在年月的罅隙间出现,惊扰他的心绪。
当初是怎么分开的呢?似乎是两个人各有各的理想与向往,不愿为对方迁就,只能各自转身,渐行渐远。
都是年少时常见的分离戏码,没有什么太过遗憾的挽留,即使有那么一些不舍,也在后来无数的相遇相离中慢慢淡忘了。
不知道给小玉做的古琴还在吗?他当真好好珍惜着吗?
“……”
陡然清醒,林月野颤抖着睁开眼睛,视线里模糊不清,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刚才是在做梦,自己依然身处阴暗潮湿的地牢里。
地下不见日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身下的疼痛减轻了一些,心中却有一丝莫名的怅惘,他晃晃脑袋,与小玉的回忆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莫名想到小玉会不会怨自己,这么多年了,也没有想起过他,明明当初是那么要好的朋友。
年少情浅,眼里只有远方,从不愿为谁停留,如今……
他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如果桑钰要离开他,或是两人想法不合,有朝一日要分开……
不。他不愿再想下去。
甩了甩脑袋,正欲开口叫狱卒过来,长长的甬道那头栅栏突然哗啦啦被打开了,有脚步声响起来,应该是又有犯人被押进来了,林月野闭了嘴,决定还是等会儿再叫狱卒。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却停在了林月野的牢房面前。
一个人道:“就是这里了。先生请自便,我在上面等您。”
“好。多谢大人了。”
牢门被打开,有人走进来,林月野听到声音抬头。
江语霖站在他面前,后面是桑钰,见他看过来,江语霖轻声道:“林沐哥哥。”
第59章 地牢探望
林月野一下子惊起。
又被疼痛压了下去,趴在草垛上咬牙抽冷气。
江语霖忙蹲下来,想安抚他,手又不想知道放哪里,只得道:“不是没有审完吗,为什么会打得这么重?”
林月野道:“这是为我行刺谭华的罪。打了四十大板,差点儿没要了我的命。”
桑钰远远看着,面色仍是发白,眼底下一片淡淡的乌青,他本来就清瘦,受了伤后腰身更显纤细。
林月野道:“你们怎么进来的?”
江语霖道:“是老师,他去找那个谭大人,然后他们就答应让我们进来了。”
林月野道:“你跟谭华说什么了?”
桑钰道:“没什么。他们说什么时候公审了吗?”
林月野道:“没说。看情况吧。爱怎么审就怎么审,不过是要治我的罪罢了,我还怕他们不成?”
桑钰抿了抿嘴唇,江语霖急切道:“林沐哥哥,你当真是畏罪潜逃的罪犯吗?老师告诉我,可是我始终不太相信。”
林月野道:“是,就是我。你害怕吗?”
江语霖愣了愣,然后又笑道:“不,不怕。老师都不怕你,还跟你成为了知交好友,我身为老师的学生,自然也不会怕。而且,你一点儿都不像啊!”
林月野道:“像不像的,难道你还能凭借一个人的相貌去判断他是好人坏人吗?不过你说我不像,我也确实不是。”
江语霖道:“真的?那先生你跟他们说清楚啊,让谭大人赶紧把你放了。”
林月野道:“谭华?哼,他巴不得我早点死吧,跟他说有个屁用。”
桑钰道:“谭华到底跟你有什么仇,他非要如此针对你?”
林月野道:“我跟他不是同门师兄弟吗,当年我获罪入狱后,我们书院的名声就大不如前了。俞迟老先生你知道吧?他是我老师,他后来为我翻案,自己甘愿伏诛赴死,一院尊首成了罪犯……”下身伤处太疼,他不得不停下来喘了几口气,才继续说道,“……书院慢慢颓败,院中学子四散各地。谭华说他们走到哪里都会被唾弃,仕途受阻,生活举步维艰。”
桑钰:“原来是这样……”
林月野道:“我不知道他们当年受了多少苦,但是依据他恨我的程度,恐怕远远不是我能想象的。”
江语霖气氛道:“可这也不能都怪罪到先生你头上啊!不是说你是为自己老师顶罪的吗?再说了都已经过了那么长时间了,林沐哥哥你怎么会有这么记仇的师弟啊!”
林月野道:“谁告诉你我是替老师顶罪的?”
江语霖低下头:“我……”
林月野看向桑钰:“你说的?”
桑钰道:“你曾经告诉过我。”
林月野确定他没有对桑钰说过,也可能是他无意间提及过一两句被桑钰记住了,不论怎样,他也懒得计较了,反正桑钰知道了也不会害自己。
林月野道:“现在问题是,刑部的尚书大人发现我当年诈死欺骗朝廷,要审查追究我的欺君罔上之罪。这可难逃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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