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野猜到他的来意,只是没想到他会如此大张旗鼓,请来了大理寺卿,且来得这么快。
山长在一旁稳了稳情绪,恭敬道:“李大人,他就是林沐。”
大理寺卿李聚居高临下看林月野一眼,半晌,慢吞吞道:“林沐,本官今日的来意,想必你心中早已有了底数,不用本官多说了吧?”
林月野道:“大人所谓何来,草民愚昧实在不知。”
李聚看向一旁的谭华,谭华朝他虚弱无力地笑笑,然后把刀子一样的目光投向林月野,林月野无谓地耸耸肩,听见李聚威严的声音:“谭大人身上的伤是你造成的吧?胆敢行刺朝廷官员,你还说不知罪?”
“……”
林月野强自镇定下来,认真考虑了一下拒不承认的可能性,然后发现好像不管用,于是从容道:“草民行刺朝中大员,自知罪过难逃,只是没想到竟然劳动了大理寺大驾,草民惶恐。”
李聚道:“谭大人是翰林院学士,翰林院独立六部之外直属中央管辖,普通官衙不能越级代理,所以大理寺不算逾矩。”
林月野道:“是。”
他这么说,林月野姑且也就这么信了,但是他明白,能让大理寺接手的案子,绝对不是朝廷官员被行刺这么简单。
谭华一定还上报了什么十分重大的案情,是他不知道的。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一个士兵拿着链拷大步走上前来,“咔嚓”一声把林月野的双手紧紧拷在了一起。
山长和掌院脸色很不好,他们本以为林月野会辩解几句,没想到他这么几句话就认罪了,毕竟这事是在他们书院发生的,林月野又是他们请来的客卿,传出去对松凝的名声有很大的影响。
掌院道:“大人是不是弄错了?林公子是我们书院的客卿,一介书生怎会行刺谭大人呢?他……”还想说什么,突然被谭华一个眼神扫过去,顿时噤声。
他一个教书先生人微言轻,就算说了话也不会起到什么作用,况且这事又是林月野亲口承认的,他们只是想不通为什么林月野会行刺谭华,不过也来不及想了,他们现在只求他能乖觉一点,不要再惹什么事出来。
林月野想不到这些,但是他看着谭华一脸凛冽的戾气,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李聚吩咐两个官兵上来,一人提住林月野一只胳膊,粗鲁地将他夹在中间,李聚道:“林公子配合本官办案,倒省了很多口舌。既然如此,我们也不耽误各位的时间,先生们就此歇息吧,人我们带走了。”
那两个官兵连拖带拽地押着林月野下去,山长和掌院连连点头退避,下方两排官兵同时转身,和来时一样气势威武地踏步出去。李聚向山长微施一礼,也跟着走了。谭华远远落在后面,双眼死死盯着林月野的背影。
林月野不挣不辩,大理寺进来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带走了犯人,李聚不禁感叹读书人果真明理,不与朝中那些贪官污吏等同。这么想着,后面突然了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这声音极轻,走路之人仿佛身体虚浮无力,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李聚本不打算理会,那人却坚持朝前走了几步,一道清泠的声音传过来:“等一下。”
众人顿住,李聚回过头去,见是一个形容如玉的年轻男子,只穿着一身单薄的中衣,面色苍白,身形清瘦,扶着门框虚弱无力地看着这边。
谭华看到他,瞳孔瞬间收缩,冰锥般的视线一动不动盯在他身上,周身冷意渐浓,竟震荡着杀气。
桑钰与他目光相接,没有丝毫退缩之意,低声开口道:“大人……能否容我与他说,说……几句话?”
李聚皱眉,显然是不想多生枝节,谭华冷冷道:“公子有什么事,本官可以代劳。”
桑钰道:“……不用,我就说几句话。”
李聚看他面有病色,开口都要喘几口气,却坚持要和林月野说几句话,想了想,便要答应,谭华却挡在了林月野面前,拒绝之意明显,李聚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下。
林月野道:“谭华,让开。”
谭华稳稳站在他面前,不肯挪动一步:“师兄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
林月野道:“让开。”
谭华道:“要不还是别说了吧。你看他那么虚弱,再晕过去怎么办。”
林月野道:“就凭你,你觉得能拦得住我?”
谭华眼中怒锋一闪。
山长和掌院在一旁不敢说话,也插不上话,在这僵持肃杀的气氛中,李聚往前走了几步,缓声道:“算了,就让他们说几句话吧。这么多人在这看着,不会有事的。”
谭华冷哼一声,让开了身子。
林月野慢慢走到门口,和桑钰面对面站着。
桑钰道:“……平安回来。”
林月野道:“放心。顶多就是仗责几板子,再把我关一段时间。又没有出人命,他们就是爱大惊小怪的。”
桑钰摇摇头,道:“若真的只是为你刺伤谭华一事,又……又怎么会劳动大理寺。大理寺与刑部、都察院同属三司,专审各种疑狱重案。”他支撑不住缓了一口气,“……会不会是你当年那案子……”
林月野心内一跳,表面却道:“不可能,别瞎想。你听我说,我就去牢里待一段时间,不会有事的。”他抬起被锁住的双手,勉强拍了拍桑钰的肩膀,“在这儿等我回来。”
桑钰看着他,眉头紧锁,神色间都是浓浓的担忧,林月野道:“好了。你好好养伤,我走了。”
桑钰看着他一步步走远,突然道:“林沐。”
林月野:“……?”
他说:“你不是想知道我们以前是怎么认识的吗?你被发配途中那次只是偶然而已,我们之后还遇见过。”
林月野静静看着他。
桑钰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如果你回来,我就把什么都告诉你,只要你平安回来。你听见了吗?”
林月野没有说话,两人就这么对望着,然后林月野笑了,非常明澈的那种笑,眼里盛满了让人动容的温柔。
他说:“好。”
·
牢狱这种地方,没有来过体验过的人,永远不知道此地的阴冷与残酷。无论是天潢贵胄还是公子雅士,亦或是平民百姓,一旦跨过那道竖立已久却仍旧坚固结实的木栅门之后,以前那些富贵风流的生活就永远成为了过去,等待他们的只有暗无天日没有尽头的囚禁,或是更加苦难的流放。
李聚带领几个狱卒押着林月野进了长长的甬道,里面阴暗没有一丝光线,只有两边墙壁上点着的几盏油灯发出昏黄不定的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甬道尽头就是一大片内里的牢房,他们转过拐角,顿时喧哗之声排山倒海地涌过来,如同走进了一片人声鼎沸的浪潮里。
两边牢房中关押着形形色色的犯人,有哭泣喊冤的,有狂躁大骂的,也有呆滞的、木然的,听到一点儿动静就草木皆兵,扒着木栏伸长脖子往这边望,见是和他们一样落难的可怜人,又泄气似的咒骂一声,颓丧地回到里面躺着了。
李聚从进来开始就一直注意着林月野的神情,出乎意料地,他非常平静,仿佛看惯了这些人间冷暖,丝毫不把它放在心上。
也有从里面被押解出来的犯人,个个形容枯槁,披伽带锁,一脸的生无可恋,和林月野擦肩而过时,能感觉到他们身上深入骨髓的怨气。
李聚带林月野走到了最里面的牢房,这里的都是单字间,和前面隔着一层栅栏,专门关押刑狱重大的罪犯,林月野看到上面的牌子,轻轻挑了挑眉。
看守的牢头正蹲着无所事事,见有人来,骤然站起,朝李聚行礼:“李大人。”
李聚道:“看你们挺闲的,安排个犯人给你们看守。”
牢头战战兢兢道:“不敢不敢,大人有什么吩咐只管支使小的。”
林月野被关在了里面。
大理寺没有立刻提审他,只是把他关在这六尺见方的牢房里,牢头颇为新鲜地看着他,能进这单字间牢房的都是惹不起的大老爷,倒是极少有这样俊逸疏阔的年轻公子。
林月野躺在墙角一堆稻草上,沉默地望着头顶上方一户小小的高窗,惨淡的阳光漏进来,映照出空气中浮游的尘芥。
这里与十二年前没有任何区别,一样的沉闷与脏污,气味让人闻之欲呕,幽暗昏黄,永远看不见希望。
只是如今他故地重游,已经没了当初的心慌与忧惧,世间冷暖,终究敌不过人心之变。
第55章 地牢廷辩
在庭审之前,谭华私下动用关系见了林月野一次。
林月野早就知道他会来,倒也没有很惊讶,只是看着他那副无比陌生的面孔,心中五味杂陈。
谭华轻飘飘道:“师兄,别来无恙?”
林月野道:“不劳大人挂心。”
谭华冷嘲道:“师兄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心硬肠啊,即使是再次锒铛入狱,仍是不见丝毫的落魄。本官每一次来提审犯人,看他们徒劳挣扎,不免都要慨叹唏嘘一番。”
林月野坦然一笑:“这种地方波诡云谲,充斥着肮脏与黑暗,死了什么人也没人会关心,我不坚定自己的心志,当年怎么熬到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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