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师道:“你母亲过世了。你回家吧。”
“……”
这消息如此突然,突如一切的突然。晚英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眼前渐渐恍惚起来,间或听到母亲在另一端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回过神来,抬起头看到厨师在跟他说话,旁边君姐姐担忧地望着他。他愣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就往外冲。
路越来越近的时候,心越来越痛,旧日情景铺天盖地而来,晚英承接不暇,悲伤都来不及。
那天夜里晚英守在母亲的尸体旁边,彻夜未眠。
母亲的死,竟然是因为失足从二楼掉落。她上楼去拿针线,二楼的栏杆年久失修已经有些腐朽松动,母亲不小心从栏杆处翻身掉了下来,手里握着的针刺穿了脖颈。她死前呼救,却没有人在她身边。
有人来找母亲做衣服,来了数次,敲门都无人应答,不久闻到了尸臭,便踹开了门。母亲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尸体早已冰凉。
母亲走了,房间里空如墓穴。
她走得那样急,桌上还有未完工的衣服布料堆着,褶皱中刺着一根缝衣针。晚英呆滞地盯着那堆布料,他知道那是母亲为他做的新衣。
他在黑暗中哭了一夜,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眼里已没有了眼泪。
酒肆里的老板娘帮他给母亲订了棺材,选墓,安葬,这一切全部忙完也不过就两三天的事,如母亲的死一样迅速。
晚英从墓地里回来,又去了码头。
冬天的早晨,码头上寂寥无人,河面上结着冰,偶尔有几只飞鸟掠过。
晚英站在河边,静静地望着对岸,想起了除夕那天晚上见到的那个蓝衣少年。他有一双美丽又清澈的眼睛,望得晚英心里微微有些潮湿。
公元1128年年初,母亲死了,死在了这一年的大年初一。晚英还是没有回到故乡扬州。
第11章 向晚不尽
春天渐渐来了。
晚英依旧在酒肆里当学徒,他变得有些沉默,不太爱说话了。老板娘怜惜他小小年纪就痛失双亲,所以总是格外偏爱他一些。
此举引起了店里其他伙计的不满,尤其是老板娘那个浪荡风流不学无术的儿子,董谦。
董谦对君姐姐垂涎已久,奈何君姐姐连看也不愿意看他一眼,却总对晚英温柔相待,细语温言。他记恨晚英已久,如今见他沦落孤身,便总是借故为难他,晚英少年心性,自是受不得辱,店里其他伙计又都奉承董谦,如此晚英便渐渐得罪了所有伙计。
一天晚上,晚英躺在床上睡不着,便出来走走。
冬天已经尽了,沐阳又是一春。夜晚的街道吹来柔和的微风。
天上一轮弯月,晚英沿着街道散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酒肆门前。从门缝望进去,里面一片漆黑,只有二楼的一个窗户还亮着灯,晚英认出那是君姐姐的房间。
晚英有一瞬间非常想在窗下叫她,想看到她打开窗户探出身对自己露出温柔的笑容,然后问他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
他感觉自己这几个月心里非常空,晚上做梦经常梦见除夕夜遇到的那个蓝衣少年,他们在梦中一起跋涉,走过了漫长的路途。
他很想和君姐姐说说话,和她说说这个美丽又悲伤的梦。晚英抬起头,看到君姐姐的房间也熄灯了,默默叹一口气,转身回去。
没过几天,君姐姐病了。
晚英很担心她,在后厨忙完就上了二楼。君姐姐卧在榻上,很没有精神。
晚英叫她:“君姐姐,你怎么样?”
君姐姐扯出一丝笑容:“你来了。”朝他挥挥手,“你坐过来。”
晚英走过去坐在榻边。
君姐姐抬手把碎发别到耳后,问他:“姐姐是不是不好看了?”
晚英笑了笑:“没有,君姐姐永远是最好看的。”
君姐姐盯着他,轻声道:“自你母亲过世后,我就再没见你笑过。其实你笑起来多好看。”
晚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姐姐,我想回扬州。”
君姐姐愣了一下:“回扬州?你一个人?”
晚英道:“我想让姐姐和我一起走。”
君姐姐笑了:“好孩子,姐姐走不了的。我现在这样,到哪里都会拖累他人。”
晚英以为她担心自己的病,便说:“那等你养好了病,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君姐姐摇了摇头,并未回答。
晚英以为她累了,便嘱咐她好好休息,径自下楼了。
天气一日日暖和起来,清明这天,晚英到母亲的坟山上扫墓,阳光潋滟,漫山遍野都是盛开的映山红。
回程途中,他因记挂着君姐姐,便择了条小路回去。没想到刚出了小巷,迎面撞上几个彪形大汉,他欲躲过去,却被钳制住,反手扭捆在后。晚英奋力挣扎,嘴里叫嚷着:“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抓我!”
那几个大汉哪里肯听他说话,抽出一块破抹布塞进他嘴里,将他扔在地上,一阵拳打脚踢便从头而降。他的双手被绑缚在身后,胸口遭受重击,疼得几乎晕过去,又被揪住头发掌掴脸颊,嘴里流出鲜血,视线模糊,喉咙里发出呜鸣。待到那几人离去,晚英像一根折断的木棍一般蜷缩在地上,身体像被折成两段,嘴里大口大口地吐着血。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晚英才从昏迷中醒过来,看到天边一抹云霞。他想起来,一天一夜未归,君姐姐一定很担心自己,刚动一动就觉得全身都疼,胸口更是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他还不知道自己被打得内出血,肋骨也断了三根。
晚英挣扎着起来,眼前一片眩晕。艰难挪动步子,捂着胸口朝酒肆走去。
来到酒肆门前,正遇上老板娘的儿子董谦从里面满面春风地走出来,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哧”地一笑,道:“哎呀,小可怜回来了?这是被谁欺负了,怎么弄得这样狼狈?”
晚英心知肚明,他看不惯自己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那几个大汉肯定就是他找来报复自己的,他狠狠盯着董谦,一句话也不说。
董谦得意道:“你瞪我干嘛?你这一夜不回,可知君姑娘有多挂念你,不过现在你回来了也没用了,她已经是我的人了。”
“……”
晚英睁大眼睛,喝问道:“你说什么?君姐姐……你对她做了什么!”说完胸口又是一阵痛。
董谦摇了摇扇子,“你的好姐姐颜色动人,岂不知身姿亦是风流……昨晚……”
“住口!”晚英揪住他衣领,眼中要冒出火来,“王八蛋,我要杀了你!”
董谦挥掉他的手,一把将他推到在地,轻蔑道:“杀了我?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替别人出头?我劝你还是上去看看你的君姐姐吧,仔细她又要寻死,白白脏了我家的地!”说罢拂袖而去。
晚英跌坐在地上,望着他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齿。
他艰难上了二楼。彼时老板娘回老家探亲去了,晚英学成出师所以他师父也不常来,现在又过了吃早饭的时辰,酒肆里空落落的没什么人,晚英觉得脚踩在木板楼梯上的声音都震得他心痛。
犹豫着推开君姐姐的房门,里面很静,他站在帷幔外,看见里面隐约的人影,却不敢过去。
半晌,君姐姐在里面叫他:“晚英,晚英。”
这声音如此憔悴而熟稔,晚英慢慢走过去,吃了一惊。君姐姐衣衫破碎坐在榻上,第一次见她脸上无妆,只剩一个清丽的素颜轮廓,眼窝深陷,脸色灰白黯淡,头发也蓬乱,她定在那里看着晚英,嘴角还有勉强的笑容,却万分惨然。
为什么一天未见,你就变成这样了?晚英上前紧紧抱住她,忍着心口的痛楚:“……没事了。君姐姐,没事了。”
君姐姐说:“……你给姐姐做点儿吃的好不好?我很饿。”
“好,好。”
晚英忍痛跑到厨房,看看还有什么新鲜的食材,给君姐姐做了几盘点心、风腌果子狸、五绺鸡丝、炸春卷,又勉强坚持着熬了一大碗枸杞百合汤,摆了满满一桌子。做完这些,他胸口已痛得直不起腰,断掉的肋骨折在身体里,快要刺穿内脏。
君姐姐扶住他,颤抖着问:“是谁把你打成这样?……董谦那个畜生是不是?”
晚英扶着桌子嘴里又开始吐血,有气无力道:“……他叫人拦住我,把我打伤不能回来救你,他好对你……”
“……别说了。”君姐姐绝望地打断他,“我这就送你去医馆。”
晚英挥挥手:“君姐姐……饶过我,我……我实在走不动……”
君姐姐站起来,移步到他面前,“我背你。”
“可是你的身子……”
君姐姐没说话,蹲下身咬牙把晚英背在后背上,转身下楼。
医馆里的老大夫会给人接骨,晚英在他那里躺了半个多月,身上的伤便好得差不多了。
君姐姐每天来看他,给他送饭,老板娘自知对他们俩有愧,也不说什么,只是帮晚英付了半个多月的医药钱。
晚英回到酒肆,越发地沉默,除了厨师和君姐姐,也不再主动和谁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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