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笑百,也是一生
第19章 轨迹(二)
称不上小区的旧家属楼前有一栋二层楼的房子。侧面正对着传达室。从上往下看,二楼一共有三扇窗,棕黑色的窗框没有玻璃,此时冷风直灌,从三扇窗钻入,跑向四面八方。
三扇窗各对应三个房间,龟裂的洋灰地给人以倾斜感。但不至于完全断成两半。墙壁上粉笔油漆留下的痕迹有新有旧,交错重叠中点缀了血迹。虽然刻意模仿的放射状血迹有些毕加索,但大片的泥印,雪水也确实渲染了诡异的气氛。
导演姓奇,奇怪的奇,正在给一对白色花枝鼠尾巴上绑白线。两只花枝鼠吓得在他手中又拉又尿。奇导皱着眉头,把两鼠扔回笼子,关上笼门。笼子正对着墙底现挖好的洞,花枝一出笼就会直接穿过洞跑进另一间屋子。
他随手扶了一下身边的椅子,啪得一声连人带椅子全都侧倒在地。这个屋子里所有的家具都只能支撑几个苹果的重量,家具面对像他这样的胖子只能大呼:奴家做不到啊!
下楼的话会发现铁质的楼梯上面结了冰,薄薄一层均匀覆盖,上楼下楼都不方便。
一楼两侧都有房间,六个窗框上挂着绿纱,大半都垂在空中,风一吹就是欢送的小绿手。
门口的垃圾也没来得及清理。后勤人员一手在兜里揣着,一手也尽力往袖里钻,端着簸箕一路小跑。谁都没有想到这里这么冷,没有南方阴湿的潮感,就是冷,刺骨的冷,泯灭人性的冷,惨绝人寰的冷。
这种冷是无论陈斯祈给沈玖言拿几个暖宝都暖不回来的。沈玖言觉得这里就是他的北极,在这每一刻都是命悬一线。
好像憋了几十年似得,这里需要一场大雪来发泄,来缓和。传达室里坐了个老人,正和陈斯祈聊天。陈斯祈规规矩矩地坐着,时时应上一声。
“说起来今年比往常早冷了半个月呢。我家孙子穿毛衣都早穿了一个月。不过说来也怪,今年怎么一直不下雪呢?”
“十一月份就下雪吗?”沈玖言接了一句,站在陈斯祈身边。
老头子愣了,“县里面十月份就开始下雪咧,这都十一月了连点雪渣都没见着…哎,对了!到时你们可以去滑滑雪,溜溜冰,现在小伙儿不都喜欢这些吗?就是这里的冰雕不好看,温度太高,放不了多久就黑了化了。”
老头儿以前是个中学老师,一辈子闲不下来。六十多岁时死了老伴就自己在这儿呆着,种盆花,养条狗,大中午支把椅子在上面一靠,照着老伴的说法织毛衣,一天天也就过去了。
“爷爷,现在还能上山吗?”
“上山干嘛?”老爷子不明白陈斯祈去干啥,这儿石头山多,一下雨就山体滑坡,冬天一冻冰更是难走。
就这也有上去的,最后扭脚的,摔伤的不计其数,搞不好最后还得叫120上去救人。
“哦,没啥。”陈斯祈顺嘴一说,自己都没想清楚自己问啥,“我就随便问问。小时候山上跑多了,老想着往山里钻。”他笑着打哈哈。“我们那边土质不好抓不住土,也老往下滑石头。”
老头子又来了兴趣,“你家哪儿的?”
“斯祈,导演来叫人了。”收到沈玖言短信屁颠屁颠跑过来的奇胖冲老头儿一笑,“老爷子,晚上一块儿吃饭呗,羊肉白酒,刚买的。”
老爷子看了眼陈斯祈,“这小伙儿不想吃吧?算了,我们这儿人吃法你们吃不惯,吃不到一块儿去!”
陈斯祈干张了半天嘴,也没接上话。
“谢谢爷爷。”沈玖言顶了陈斯祈一下,往出走,“不想吃还勉强,你不知道浪费可耻吗?”
“不知道…不是九爷,我没说不想吃,但不是在这里吃,也不是和这些人吃,你懂吗?”陈斯祈脑子大抵是冻傻了,见沈玖言不回答就愣站在原地不挪窝。他看着沈玖言认真地一字一顿,“九爷,你懂吗?”
沈玖言想说他不懂,就像他不懂陈斯祈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懂,一定要知道什么明白什么。他不懂对方的那份执着。
雪花远比他们想象中来得更早了些,在灯光下如同陨落的星,消失在地面上。
潮湿却冰冷的触感碰触着脸颊,陈斯祈释然地笑了,他在兜里摸索着。找到烟盒,抖出根烟叼嘴里再点燃。他笑得说不出是悲是喜。栗色的瞳眸因为黑暗而深邃,就像他一直小心掩盖的内心,只有走到最深处才能读懂。
他冲沈玖言挥挥手示意他先走。一个人仰头看着路灯下的雪。他左右看了两眼确认没人后蹲在路灯下,光形成苍白的圆小心包裹着他。他低下头埋在双臂间,肩膀轻轻抽动。他被烟熏了眼,被雪天点缀了容颜。
沈玖言蹲在拐角无光的地方。他看不到陈斯祈的泪,但他知道这个人一定哭了。每当他吸烟的时候,他的影都像在哭。
他不敢懂这个人,不敢再走进一点,哪怕相互吸引也不能因为同情或者理解而当□□情,他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又不够清楚自己的内心。他知道这样病态的感情不能继续,却不知道除了这份病态感情外会不会生出一点点真正的爱情。
所以现在他开始害怕陈斯祈看到他了,害怕看到他走向自己,害怕自己被吸引跟随他的脚步,继续一段解释不清的感情,所以他走了。或许他想要的只是一个无关爱情却依然合乎常理,可以维持现状的名词。
第一场雪轻得不足以留下他的脚印,混着满地湿淋,他走出那个刚刚踏入的世界。
第20章 轨迹(三)
跳跃的火焰预示黑暗即将降临,失去归属后的迷茫随着神灵的低吟走过黄昏。亡灵在此见证死亡,不见救赎,只有毁灭。
审判者徐徐展开手中的救赎薄,无情的声音问道,“你想起自己的死因了吗?”
长椅之下,高台之隔。受审者露出天真的笑容,顽劣地说着,“想你想死的。”
审判者捏着薄书一页的手抖了一下,稠密的睫毛掩住黑夜般的眸。“这就是你思考了这么久的答案吗?”
雷霆轰鸣,从天而降,直劈受审者。这是轻视神灵的惩罚,但受审者没有就此罢手。
他伏在地上,擦去嘴角血迹,“孟子凡,你已经被我从神拉回人类了…我不会想起来的,就是魂飞魄散我也不会走,我要缠你缠一辈子!”
雷声又起,审判者仰视头顶的琉璃窗,“执迷不悟。神是不会有感情的,白洋,放弃吧。”
他默念咒语在受审者身下形成传送的法阵。
“孟子凡…”受审者在地上化作光点,只留下一抹无奈的笑容。远处响起悠扬的钟声,整整十二下,之后就是新的一天,一切都会回归原样。
“孟子凡,他的期限到了。”声音缓缓响起,没有人出现,却带来压迫人心的重量。
“等等!再给我一天时间,我会让他想起来的!”
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庄严却低沉,有着未知的恐惧。
“我帮你。”声音笑了,喑哑得如同落在屋顶的乌鸦。
审判者猛地站起来,“不要!”,没有被烛火照亮的黑暗从他后面包裹住他,审判者挣扎着被完全吞噬。摇曳的烛火也终于被猛地吹灭。
声音在黑暗中回归死寂。外面的闪电从窗的一端刺穿另一端,夹杂着白雪,撕裂着世界。
跟着剧情走就好比玩了场养成游戏,演员也不知道自己演得娃结果如何。
陈斯祈一再犹豫着要不要坐上那张看似普通,实则普通却不实用的椅子。他小心翼翼地先压上一条腿,然后是一只手。
奇胖不满地给了他一熊掌,“教主,练体操呢?”
陈斯祈让他一掌拍得整个身子趴在椅子上,半天没缓过来。不过他也通过实践证明了这把椅子很结实。
“什么教主。”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刚才那姿势实在有些尴尬。
“你粉丝起的,你不同意了吗?现场清唱洗人脑,中国山东找蓝…不对,找教主。”奇胖一个狗嘴吐不出象牙的还挺烦。智商加情商统共负二百五还带点五,还要证明给全世界人看。
你这么翘你父母知道吗?
“公司里人弄得吧,我不玩社交软件。你没见我去超市买大白菜都不微信支付吗?”他觉得有点气闷,扯了两下领子,十字架项链被他扯得来回摆动。心里莫名烦躁,他直接走到门口,长吸了两口气。
他不关心自己是怎么了。别人说失恋了,抑郁了,忘吃药了,随便怎么说都行,但别让他听到。他不想回答也不想解释。他就是烦。
像个刚用尽勇气钻出壳的蜗牛,还没爬呢就让人弄瞎只眼,吓得一下子缩回壳里瑟瑟发抖。脑中一直在想,就他妈这种世界他为什么要钻出来看!
手在门上捣了一拳,他跟出殡似得穿了一身黑衣,脸色发白回去坐好。修身的长衣下摆自动分开,露出两条忘了吃药想跳交际舞踹人的腿。带着白手套的手随意翻动充当道具的书籍,里面是各种方言笑话。
“…”陈斯祈撩开刚剪的斜刘海,离左眼还有十万八千里但他就是觉得自己被挡成了独眼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