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中国翻译笑得极礼貌了,却还是惊得小凳子一身冷汗。
好在小凳子随着花清远久了,到底见过的达官贵人也有些个了,心里惊慌,面上却是不显的,笑着接过,只说家中主人不在,等主人回来了,定会如实转告。
花清远和程蝶衣是晚上夜禁之前到的家,等花清远看到请贴上的落款时,两侧太阳穴微微发鼓,——田中浊三郎,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作者有话要说:出了一趟远门,未来得及留言,一走四、五天,汗,这差出的,满世界的大风,人家四季如春,我这春如四季。恢复正常更新。谢谢大家的支持。
☆、71章
花清远这人向来不喜欢应酬,他觉得但凡应酬,都避免不了牵扯多方面的利益,特别对方还是那种你摸不清楚根底,且还包藏着一肚子坏水的人。
花清远应田中浊三郎之邀,前往日本宪兵队赴宴。程蝶衣不放心,想要跟着。花清远哪里肯让。
当日本宪兵队是什么好地方吗?那是虎狼窝,多少中国人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过。那里高墙电网,处处透着血腥阴森的地方,他如何舍得叫程蝶衣受那份沾染受那份惊吓。
“田中浊三郎没按什么好心,他若真心想请我,请我去他家里就是了,何苦把我往宪兵队里请,不过,你大可放心,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我毕竟救过他的妹妹,”花清远耐心地和程蝶衣解释着,“我一个人可去探探他的虚实,你若随我一同去了,有你在我身边,我必会分心的,面且我也不想田中浊三郎看到你。”
在花清远的个人印象中,日本人的精神世界……太乱套了。那是一个混乱而神奇的国度。他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该提防的,他必须得防。
程蝶衣哪里能不明白花清远的心思,他只是不放心花清远一个人去,却也清楚,他即使陪着花清远去了,也帮不上花清远什么忙的。
哎,只是他陪着去了,到底比在家里,安心许多。
他帮着花清远整理着黑白条纹的领带,勾起弯弯的嘴角,说:“你当是谁,都如你一般,看着我,就打我的主意?”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是美滋滋的。谁不想叫着自己的爱人,如宝如珠的重视着自己呢。
“你的主意自是只有我能打的,”花清远说着,拉住程蝶衣勾在他西服领处的手,紧紧握着,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程蝶衣,贴着他的脸颊低声说:“谁敢打你的主意,我就送他去地狱,还是十八层的。”
花清远脸上笑得如沐春风,就是在这寒冬腊月里,任谁看到,都不会以为他说的是真的,一句玩笑而已。
只有程蝶衣这个枕边人最是清楚,关于自己,花清远说的话,从来都是真的。对自己尤其真。
在程蝶衣微愣的瞬间里,花清远轻轻地印了一吻在程蝶衣的脸颊处,程蝶衣这才回过神来,一把推开他,嗔道:“别闹,孩子还在呢。”
被程蝶衣推了一下的花清远,顺势退后一步,却还扯着程蝶衣的袖子说:“没关系,孩子看不到,”还瞄了一眼在临窗书桌处,端端正正坐着描红的小笙。
感受到花清远的目光后,小笙很乖觉,连忙垂下头去,装作一切没有看到,陷在无知无觉的梦幻神游中。
嗯,花清远很满意,这孩子越来越懂事了。
日本宪兵队的大门,不是谁都好进去的,花清远的车被拦在门口,司机按例递过去请贴,门口岗哨的一个日本兵又打了一个电话,这才放他们进去。
司机把车停到距离台阶不远的地方,花清远一个人下了车,下车之前,他关照司机,“不要下车,不要随便看,等我出来,咱们就走。”
司机连忙应着,他当然懂得这是什么地方,原有的烟瘾都退了一半。原本等花清远时的中场一根烟,彻底可以省略了。
花清远走到台阶下面时,抬头看到台阶上面,站着一位穿着一身赭黄色日本佐官军装的青年人,约在三十岁左右,身高一米七过些,算是当时日本平均身高的中上游了。
走近了几步,看得更清楚了。
这人皮肤微黑,五官不俊却布排得很好,彰显出一股子勃勃英气来,夹杂出一丝他自己都不一定察觉到的傲慢。
花清远不用问,也猜到这人是谁了,笑着拱拱手,“田中大佐?”
花清远在打量着田中浊三郎的同时,田中浊三郎也在细细看着花清远。
花清远穿着一身低调的黑色西服,无纹无饰,只扎着的领带是黑白条纹相间的。
花清远面色白晳,五官清俊,算不得多么好看的人物,却自有一番风雅,那似揉和在骨子里头的温和淳润,灼灼耀眼,怪不得静子会心生好感。这男人,从里到外,很有得瞧。
“花先生,”田中浊三郎也学着花清远的样子,拱拱手,然后让开一步,道:“请!”
花清远也不客气,抬脚就往里面走,田中浊三郎愣了一下,没想到花清远会如此痛快,好像来的地方不是日本宪兵大队,而是谁家的后花园似的。这种胆量和坦然,让田中浊三郎有点刮目相看。是以花清远走近去两步,田中浊三郎才追了过去。
花清远的步速虽大,但不快,他用眼角的余光左右瞧了瞧。
楼内主厅处是圆型攀上的木制台阶,左右长廊延伸出二十几米,两头各还有直上直下的步型梯。
往来间,有穿着制服的也有穿着便衣的,神色匆匆,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会瞄上他一眼,却在看到他后面紧紧跟上来的人时,快速地低头快速地走过。
花清远在走到楼梯处时,停住了脚步,恰好田中浊三郎也走到了他的身边。
“我的办公室在三楼,里间是我的休息室,”这回是田中浊三郎先上了楼梯,花清远跟在后面了,只听田中浊三郎问道:“在下听说花先生在英国留过学?”
田中浊三郎调查他,花清远并不觉得奇怪,否则也不会一张请贴把他请到这里来啊。
他微笑着点头,“说是留学,不过是名头好听些,其实是去混日子了,花某瞧着田中大佐精气十足,不知是出于哪所名门呢?”
田中浊三郎并不隐瞒,直言道:“德国陆军学院。”
“花某虽未亲身去过,但听此名头,便觉得如雷灌耳了,”花清远抱了抱拳,“花某在英国学得是纺织,当时学得就不用功,如今早就忘光了,不如田中大佐学有所用。”
花清远这话说得见棱见角,田中浊三郎如何听不出来。他们两这般的关系,这本是浓浓的讽刺,偏偏花清远的语调是温温和和的,叫人挑不出来毛病。
田中浊三郎心里明白,面上却不显,很是敷衍地说着,“还好还好。”
两个人这般说了几句,外人瞧着很是热情,其实他们两个心里清楚,他们各有心思。
到了三楼,主请客让,很自然地拐进了田中浊三郎的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很大,正中摆着宽大的办公桌椅,右侧临墙的一面有一套真皮的组合沙发,沙发中间围着同色系,木制的雕花长茶桌。沙发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中国山水画,落款是石涛。
石涛这个人,花清远是听过的,清代山水画的大家了,只是瞧着这墙上挂的,不像真迹。自己文化修养不高,确定不了,要是袁四爷瞄见了,能指点出来一二的。
沙发对面,是明亮的玻璃窗,窗下面养着一排绿叶植物,枝蔓俱是那种张牙舞爪的,拼命向前延伸,想要抓住些什么,前方却只有茫茫的空气。
“花先生这边请,”田中浊三郎往里几步,推开一扇书格,花清远这才注意到田中浊三郎之前说的休息室,竟是这么一间隐秘的地方。
花清远的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这要是让他们家蝶衣知道,怕是得闹到捅穿房顶。
再说了,也没见过有谁第一次请人,就往密室里领的。这多有说不清楚。花清远可不信田中浊三郎调查他的资料,没写着那一条他是‘好男色’的。
“田中大佐,这……这不太好吧,”花清远稍稍地后退了一步,“我男人先前就有话交待,绝不许我和别的男人共处这么小的一间屋室的。”
这回轮到田中浊三郎的嘴角犯毛病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花清远会大刺刺地把话说出来,毫不忌讳,倒把他说的不自在了。
这一招原是他试探花清远底细的,从最开始那张请柬开始,直到现在,他终于忍不住在花清远这句话里,破功了。随后又在花清远赤果果嫌弃的眼神里,忧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