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清远如何猜不到花清迈心里想什么,该说的话他都说了,该尽的力他也尽了,再也没有旁的话可劝了。
——人啊,跌倒爬起,都要慢慢学会长大的。
地下室里闹得停当了,花清远正想坐回到程蝶衣的身边,就听得地下室上面传来了震动的声响,不是很大声,但因着地下室里瞬间的寂静,却是听得真切的,也不知是放炮了,还是扔炸弹了。
地下室距离地面,说浅不浅说深不深,这般还能听到动静,想来战火是蔓延进城内了。
地下室里的人,都放下了各自心思,支起了耳朵,想听到更多,却没有半分声响了。
作者有话要说:停了一天的电,哎,晚上六点多才来的,也不知道检修什么呢。
☆、65章
花清远寻的这处宅子,满清年间曾经住过一品大员。在政治斗争严酷的封建君主时代,哪个爬到高位的大人们不给自己留点后手,就算自己陪了命,也想着子孙能活。这才好有翻身的机会。
是以,深宅大院里,地道这种东西,并不罕见,但做得像这间宅子这般好的,还是少有的。只能说花清远的眼光不错。
因着菊仙有孕,身子不爽,段小楼扶着她,去内室休息了。正好,小笙也困了,菊仙自有孕后,更加怜疼小笙,想着外间一堆人,惟一的一张床又被打昏的四少爷花清迈占着,便是难受,也拉着小笙一起去了内室。
勃朗宁的一枪放出,都没有吵到一墙之隔的另一间斗室内的妇孺休息。
这也和花清远掌握开枪的本事有些关系,子弹穿过烛火,却不是射向厚厚的墙体的。若是那般,子弹弹回,怕是会误杀室内之人,而是恰好地嵌在那侧角落里的一块砖瓦松动处的泥缝里。
内行看枪法、外行看热闹。这室内,也只有梁老爹那声‘好’,是真正看出花清远的好,好在哪里了吧。
上面有声响,花清远不放心,想要去看看。程蝶衣哪里肯让,一把拉住他,“管他是否天塌下来,咱们也是拦不住的,你……你别去了!”
程蝶衣那颗心,上下扑腾得厉害。他原本不觉得战争与他有什么关系。谁当政,对于他来讲,没有什么区别。
他是戏子,他的国家在戏台里,他的朝代也在戏台里,连着他的英雄都是戏文里的,有时,他甚至相信,连他自己都是戏里的那一个。他又怎么会关心外面世道什么样呢?
有了花清远,他才知道戏台里外并非一样,至少……他的霸王在台下面复活了。
都说‘戏子无情’,他也不是那么容易动情的。他对师兄有情,那是自小的情份、那也是戏里的情份,但戏里终归不是现实,而他和花清远,那是真真实实培养出来的感情。
花清远对他,实实在在的好。从他第一次见到花清远时,梧桐落花树下,那个一身闲散的富贵公子,给他留下的印象就是与众不同的。
那时,他没多想,两人的身份差距悬殊着呢,何况还是这般不容世俗的……肖想。
只是后来,谁知竟就会发生了。花清远对他的好潜移默化着,如春风细雨,滋润又不索取,总是在他最难最危的时候出现,恍然让他觉得他或许真可以成了‘虞姬’,那人便是永含笑伴他‘霸王’。他如何能叫他的‘霸王’去犯那个险,而他又不相陪左右呢?
花清远回头,温和的目光落到了程蝶衣拉着他的手上,“我只是去瞧一眼,不会有事的。”
小凳子还有萝卜、苦瓜他们还在上一层的地下室里,与他们这一层,中间是隔着一道暗门的。
花清远是心细多思之人。说到底,他这种人对谁也不信任,他永远没有一腔赤胆忠肠,他太冷静了。从小训练出来的,那种属于杀手的冷静和锐利,不藏半分人情。
在他得势时,也曾有人说过,他弥远是当世一枭雄,他前世的名字叫‘弥远’。他当时只笑笑,别以为他不懂,他们嘴里的枭雄是什么意思,不外乎说他不是好人罢了。他确实也不是好人。弑兄杀父,连四岁的小侄儿都毫不犹豫,斩草除根的人,能有多少良善真心。
他这样性格的人,哪怕再世为人,自然也不会把地下二层还有密道的事,告诉给他身边的仆人。
是以上面侍候着的小凳子,他们还以为花清远与他们藏在一处,只是进了单独的斗室,不和他们下人一间罢了。
“我和你一起去,”程蝶衣说什么也不肯松了他的袖子。一双秀长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花清远。
花清远沉吟了一下,点头,“好吧,”上面本来也没有什么危险的,程蝶衣跟他一起去,并无不妥。
花清远反手拉起程蝶衣,“嗯,一起去!”
他们生死总是要在一起的。他说过他一定会比程蝶衣多活一天,替他料理身后世,这表明着什么,程蝶衣或许没有听懂,但他心里却是有着这主意,他如果一定会死,死前一定不会留程蝶衣独自在这世上疯疯癫癫、痴痴狂狂的。
他就是这般自私的人,他倾覆所有的爱,给所爱之人天下最好,那他的爱人,总要负出更大的代价的。
——他的爱人没有他,若是最终的结局一定是自杀或是孤老,他一定死之前,一枪带他的爱人一起走的,黄泉路上不寂寞。
花清远和程蝶衣手牵着手,上了三层台阶。
关老爷子瞧这情景,连忙站起,他想叫住徒弟,趁着花清远不在,仔细盘问盘问。
这千百年来传承下来,戏子的名声一直处在下九流里,大多是不好的,有多少达官贵人们玩弄起来得心应手、抛弃下去铁石心肠啊。
他怕自己徒弟吃这大亏,多年吃苦,才熬成了角儿,如何能这般草率,就……,哎……
关老爷子想说的话还没有说,一旁的梁老爹却拦住了他,看似很随意,“这位老哥,老弟看着你有些眼熟呢?当年那个采家班,你是那个当家的武生吧,我还在天桥看你唱过戏呢!”
梁老爹提起往事,关老爷子一愣。他确实是采家班里出来的,那时,他的师傅还活着,他的嗓子还没倒,他还有一个情投意合的小师妹,后来……,不想了,都是往事了。
因着梁老爹突然的提起,关老爷子竟把之前所想之事忘记了,等他再回头时,花清远和程蝶衣已经不在密室里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还有人记得,”关老爷子苦笑了一下,冲着梁老爹抱抱拳。这也算是他当年的铁杆戏迷了,要不如何好几十年了,人家还能叫出他戏班子的名字呢。
“当然记得,关老板当年那一嗓子,如何响亮,”提起那时的事,梁老爹一双浑浊的老眼都亮了,那也是他青春正年少之时,美好的岁月。
“哎,哎,不值一提了,人都老了,”关老爷子摆摆手,暂时放下心事,与梁老爹谈了家常来,“没有你有福,女儿女婿都有了,明年就能抱外孙了。”
提起自己女儿,梁老爹眼睛里的精光更甚了,他这一辈子就这么点骨血骄傲,十分疼爱的。
若不是眼瞧着自己,尚坐在四周坚实墙壁的地下室里,他也就点头。
如今,一切都不好说,国难当头,想安安稳稳抱外孙子哪那么容易,何况女婿还是个不靠谱的。
他客气道:“不及关老板,徒弟遍天下,还都是孝顺得用的。”
这话要是以前听了,关老爷子自然心里熨帖高兴,亲手教导出来的徒弟,成名成角,北平城里也是数得上的,难得对他又这般孝顺,如今亲眼看到自己最心爱的徒弟和一位富家少爷牵手了,他再听了,就像是打了嘴巴似的,不舒服。
梁老爹如何看不出。程蝶衣和花清远的事,他是清楚的。他女儿毕竟嫁进的是花家,他女婿四少爷又与花家六少交好。即使没有这层关系,花家六少那点事,北平城里但凡八卦点的,谁不知道啊。
花清远也从没有刻意瞒着他们这些亲戚。每次都和程蝶衣出双入对的,他初次看到时,也觉得别扭,又有几次后,也就慢慢习惯了。
小雪按着花家这边的排序,叫着花清远‘六弟’的时候,与程蝶衣打的招呼也是‘幺弟’,——比花清远还小,当然是‘幺弟’。
“关老哥,老弟说句你不爱听的,你徒弟挑人的眼光不错,比我女儿强多了,清远那孩子,我知根底,比我那不成器的女婿,好了不知多少。”
关老爷子瞪着眼珠子牛一样,看着梁老爹,觉得梁老爹和他嘴里说得‘不成器’的女婿有得一拼了。
——他那个要是女徒弟,他操什么心啊,可他徒弟是男人啊,是男人、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