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着警察局长为‘伯父大人’还是从这位局长的三儿子处开始论的,花清远与那位三公子算得同窗了,在英国留学时,曾有几个月共修过一科专业课。
当时,这层关系并不深厚,那时的花清远眼界高,与谁都是爱搭不理的,脾气又暴燥,没有什么耐心与谁深交。自花清远的身体被如今的花清远占据后,过往那些但凡可以利用的关系,都被花清远深挖细掘出来。
穿来没有多久,花清远就如一只占据着主位的蜘蛛,织就了一张粘液分泌旺盛、错综复杂却又牢固可用的关系网来。
“清远,”这位陈局长与之前花清远打过交道的黄局长,同为警察局长,一正一副,看着是搭档其实明争暗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花清远心知肚明,这两位局长的公子都与自己交好,也是为了从自己身上打听出更多对方的消息来,只不过黄局长的儿子更二一些,而陈局长的儿子有些真才实学不太好糊弄罢了。
“伯父大人一向都是爱听豫剧的,今儿若不是公事,怕是不能来这里捧蝶衣的场吧,”花清远巧妙地弃了他二哥花清逸,自然地站到陈局长的身边,一副很亲切恭顺的神情,“都是我二哥打扰您了,我听仁杰说,伯父大人这段时间忧国忧民以至废寝忘食的地步,有一段时间都没有回去住了。”小道消息,据说是住进了豪门大酒店,包养了一个来自苏州说苏侬软语的妙龄女子。
“可不是吗?”陈局长说着还假装嗔怪了一眼花清逸,“都是清逸,说陪着两位大使过来就过来了,到了才打招呼,还非要跑出来看京戏,你说我要是不跟来,哪能放心得下,最近北平城里乱得很啊。”
花清逸心里冷笑,再乱也没有你的□乱。
“劳烦伯父了,我这也是没有办法,上面一声命令,让陪好两位大使,我岂能违命!”
花清逸做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还未等陈局长说些别的,已经拉着花清远给两位大使介绍了。
花清远用地道的英语和两位大使打着招呼,随意说出的几句话都是恰到好处的,并顺便引领着他们几位向二楼走去。
安顿完这几个不速之客后,花清远借口催戏,下了二楼,去了后台。
这时程蝶衣的《贵妃醉酒》已经再次拉开了戏幕。前台唱戏,后台也在唱戏。
花清远无论在哪里,都是爷的谱,坐在戏台后面的桌旁,手里把玩着一个新鲜的苹果。那老板陪着笑脸,站在他的身边,而之前来捣乱的几个混混和警察,也被从前台那里请到了花清远坐着的前面。
花清远说是请他们看戏,自然不会是看前台的戏。
“几位,说吧,是谁请你们过来的?”花清远时而把手里的苹果扔在半空中再伸手接住,“那老板这处戏院,该打理的都打理到了,还能招来各位,想来是因为我们花家办寿时请了那老板的戏班子,给的脸面过了,有人红了眼。”
花清远一语点破这几个人的目的,令这几个还心存侥幸的混混们,面面相璩间,未免有些惊讶,连那老板都没有想到这一层,如今花清远说了,他才觉出味来,是这个理啊,枪打出头鸟,哪片林子都是这样规矩,必是他们突然间火了,俨了别人的眼。
“人往高处走是人之常情,但羡慕嫉妒恨得太过份了,就不好了吧,”花清远的语气依然平静,目光却射出了淡淡的寒意来,“我还是要问,是谁指使的你们呢?”
花清远问了足有一分钟,那几个混混也没有说的意思,花清远再次扔起苹果的同时,竟从衣袖口里滑出一只银光闪闪的小刀来,他在苹果从半空中向下落时,长臂伸起冲着苹果随意地抖了一圈几下,等那个苹果再次如之前那样落到他的手中时,不但外皮一圈掉了下来,连内里都如观音菩萨座前的白色莲花,成八瓣散开,盛开在了花清远的手心里。
那几个混混见到此番景象时,忍不住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几双眼睛都瞪直了。
“我有一个学西洋医的朋友,他说人的脸皮是绝没有苹果皮厚的……”
花清远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几个混混已经齐刷刷地跪下了,“是,是喜庆大戏院的贵老板,这位爷,这和我们没有关系啊……”连哭带叫,又磕头又作揖地求起饶来。
喜庆大戏院是吗?贵老板,这人听着似乎有些耳熟。
花清远眼皮都没有瞭他们一下,没拿苹果的手,抬手一指,指向那几个警察,“还有你们,收人好处□,不算错,我不怪你们,都得养家糊口嘛,但从今往后,这处,你们就不要插手了,有我花清远一天在,程老板的戏,就得顺顺当当地唱着的。”
不说之前在前台时看到花清远与他们局长之间的近密关系,只说有着花清远剥苹果皮的手段,那几个警察哪还敢说什么,连声应着是。
“嗯,各位兄弟既是吃当差的这碗饭的,就不能不做当差该做的事,这几位不但惊了程老板,还砸了人家的戏园子,吓跑了人家的客人,各位兄弟怎么看?”
花清远这话问得轻松,但他前前后后做的事,可不那么轻松,几位警察也是混了多少年的,什么事不懂。
领头的那位连忙一边抹汗一边说:“自是该从严惩戒!”
“从严就不必了,都是这四九城里混的,”花清远捏起手里切成八瓣的苹果中的一瓣,放进口里,慢慢地边嚼边说:“这样吧,砸了人家的东西,给人家赔了就是,吓跑了人家的客人,替人家把损失补上就是了,只是惊了程老板,几位就有些麻烦了,不摆茶磕头认错,怕是我这关都过不去。”
花清远说‘从严就不必’时,还心存侥幸,听到后面且越听后面,越发地冒冷汗了。
那老板却是越听越发明白了,——花清远这是在帮着程蝶衣立威呢!
有了今天这一出,就像花清远说的,只要他花清远在这北平城里一天,哪怕就是半年一载地不来‘大红门戏院’,谁也不敢动这里半分了。
作者有话要说:嘻嘻,我总算爬上来了,天好冷,还不来暖器啊。
☆、有什么好
这戏院之中,不懂行的人往往喜欢坐在正位,特别是二楼的正位,那里也叫主位了,但懂行一点儿的都是不选择坐在那里的。
这看戏,民间俗话也叫‘品花’,品的就是花旦,十生一旦,足可见旦角在一个戏班子里,处在什么样的地位。
花清逸从后台踱到前台,并没有去正位主桌陪坐,而是坐到了右侧位,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到程蝶衣下台时抛到观众席里的‘媚眼’。
这是旦角下场时回报给席下观众最好的答谢礼。无论哪家的花旦下场,都是有这个惯例的。
站在花清远后边陪着的那班主,从后台陪到前台,脸上的肌肉都要笑僵了,心里却是起伏不断,猜测不停的。
眼瞧着花清远把那几个混混和警察丢在了后台,匆匆坐回前台,只为看着程蝶衣这最后要下场的几步,明明打得就是程蝶衣的主意,可是言谈举止里又透出的是温和从容、礼待亲密,不像是有那个意思啊。
那班主迷茫了,他频频皱眉间,又不停地安慰自己,花清远的心思就不要想了,还是顾着眼前吧,那后台跪着的几个混混,还真让他们给程蝶衣端茶磕头啊?
这,这……,哎……
听着那班主偶尔地长吁短叹,花清远只当他是给台上的锣鼓戏音配节奏了。
程蝶衣婉转流畅地唱完这出戏,手里一把描金小扇收在戏口之中,退下台来时,照常地往戏台这一角瞄上一眼,就看到花清远笑意盈盈地坐在那里。
那本该自然流泄出的‘答谢礼’,断然消失在于花清远四目相视间了。
等程蝶衣下了戏台,一只脚才跨进后台的门槛,还未等他走到他平时用做卸妆休息用的隔间时,就被一连串一迭声的求饶,惊得差一点儿把抬起的脚缩了回去。
“这,”程蝶衣完全被眼前这一幕惊愣住了,之前还对他欺凌过的几名混混、那个拉他戏服的,他犹是记得清楚的,一众正跪在他的脚前,一人手里端着一杯茶地冲着他磕头求饶呢。
他从小到大,哪见过这样的阵势,他不给别人磕头就不错了,这回竟轮到这般壮观的给他磕头的场面。一时压不住,身子向后,差一点跌出刚走进的后台,却正好跌到了紧随他后面进来的花清远的怀里。
“蝶衣这是唱戏唱累了吗?怎么站都站不稳了呢?”
花清远好心地扶住程蝶衣。两个人挨得很近,程蝶衣可以清楚地嗅到花清远身上的气息,那是淡淡的一股子幽幽之气,谈不上是香味,却带出心静神宁,如花清远这个人给他的感觉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