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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崩 (猫太婆)


  多奴来报,每日上午,是鹿馆没有生意最清闲的时候。
  大椿选择上午去。
  小院门推开,大椿站在这熟悉而又陌生的院外,看到雪弟正在井边裸.身冲凉水,这么冷的天,他的雪弟还保持这个习惯,依然这个点准时起床冲凉。
  鹿倌的看了大椿一眼,跟没看见似的,蹲在井边用凉水冲淋头发,再将发梳好扎好,这一切还是大椿熟悉的样子。
  大椿见雪弟不理他,就跟后面主动进了屋子。
  这屋子他一个多月没来了,一切都变了样,锦被华丽,床帐也是新的,椅子上有莆团垫着,地下有一张粗麻地毯。
  柜子也是新的,桌子也是新的,桌子上的罩布是红色,窗边也挂着红帘。
  大椿愣愣的坐在椅子上,莆团很软,他竟然在想,到底有多少人坐过这张椅子,有没有人坐在这椅子让雪弟为其服务呢?
  鹿倌毫不避讳地当他面脱下湿裤换上干净衣装,他记得以前雪弟冲了凉都会遮开他换湿裤。
  大椿在雪弟换裤子时,略将脸转过,以似礼貌。
  鹿倌见他不说话,干脆也坐过来,拿着茶杯给大椿倒了茶。
  大椿还是不说话,既不接茶杯,也不喝。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这是一个多月没见问他的第一句话。
  大椿又开始全身燥热,闷闷道:“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你好不好。”
  鹿倌替自己倒了一杯热茶,边喝边道:“我!?我挺好的,你看我这屋子,高床暖被,现在我过得很舒坦。”
  大椿吃惊极了,他原以为此次过来,雪弟一定会像以往一样求着要离开。
  鹿倌又道:“哎,我以前还真是不开窍,回想那时你还常跟我说什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说什么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二十年与我没什么不同,不过一个生在帝王家,一个生在布衣家。那时我死硬的脾性怎么也扭不过来。现在我懂了,人生苦短,本就该极时行乐。”
  大椿:“……”
  鹿倌见他嘴张得极大,竟卟噗一声轻笑出来:“哎,我说你别这个表情好不好,怎么,我现在不好吗?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以前我那又臭又硬的脾气可将我害惨了,不过现在觉悟得也不晚。”
  大椿:“……”
  鹿倌起身,去柜子里翻出一件打造精巧的首饰盒,再打开,里面一只美玉。
  “你瞧,这是羊十四送我的,羊十四你还记得吧,那日我在后山砍断他一条腿,他还在开家法的时候指证过我。我还道他是个多么无情无意的人,谁知他是这般帖心,这只玉就是他送我的,你瞧,挺值钱吧?”
  说完又起身去柜子里翻出一只扇子:“这东西精美吧?这可是羊廿九去咸阳城办货的时候买的,这家绣纺出来的货,都是供给秦宫使用的,听说秦王的后妃也用这种扇子,这可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虽然现在是冬天用不上,可我看看也挺喜欢的。”
  大椿麻木的看着他笑颜如花的样子,麻木地看着他不停介绍这些恩客送的东西,麻木久了,就什么知觉也没有了。
  俩人又说了会话,其实大椿什么话都没说,一直是他在不停的介绍。
  直到龟.奴过来,说有客人上门了。
  鹿倌笑道:“这还没到晌午呢?能有多急?让他候着,急不死他的,就说我现在有客人,让他排后面。”
  龟奴应了。
  大椿麻木的也起身告辞了。
  鹿倌对他笑道:“以后常来啊……”
  大椿:“……”
  大椿回屋躺在床上,脑子里清晰的印出他的笑容。
  ……
  第二日大早,大椿抱着几本书又来到小院。
  鹿倌见他进来,冲完澡就进了屋,还是替大椿倒了一杯香茶
  大椿道:“雪弟,我这些时候常想起你我初见时,那时候你很傻的样子站在雪地里等我,雪落满了你的衣裳和帽子,我看仔细了的,你的眼睫毛上也有雪片。”
  鹿倌笑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不,雪弟,在我觉得,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我还记得咱们一见如故,同吃同住,同进同出,我阿爹为了让我娶亲,还说神鸟娘子显灵,说要雪崩了。”
  鹿倌双眸一闪,突道:“是呀,椿哥不说我都忘了,椿哥还有个娘子,不过是只哑鸟。”
  俩人说起此话题,就不能停。
  大椿拿出书,翻开,与他一起看。
  鹿倌道:“这本好;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大椿看着眼前的人,喃喃道:“雪弟,你不是亲近法家,抛弃儒家了吗?”
  鹿倌笑道:“谁说的?我本性纯良,自是亲近儒家的。”
  大椿不语,一边喝茶,一边想着哪日他说过的话。
  那时他说的话难道是假的?应该不会呀,相比那时候,雪弟现在的笑容极其不真实,他也说不出来有哪点不真实,总之觉得这个笑容不是发自内心。
  大椿又问:“雪弟,那晚我告诉你,我带头起事,为民请命减征粮,你对我的评价,令我难过极了,自此后,我都没来看过你,丁叔提意,要让你来牵制十六的势力,我也不晓得丁叔是打的什么算盘,后来我知道你签了卖身契,心里很难过,又不敢来找你。”
  鹿倌的笑容印衬着屋里的高床暖枕,不知道为什么,大椿觉得这笑容下透着寒意。

  第12节 原形毕露

  “原来椿哥这么久不来看我,竟是因为那晚我说过的话。哎,都是骗你的啦,我怎么可能亲近法家,我是气你整日太忙,对我少有过问,才有意说些话来刺激你一下,谁知你这般小气,就不理我了,我还以为失宠了呢。”
  大椿疑道:“真的?”
  鹿倌笑道:“当然是真的,那时候我总觉得全天下都欠我,椿哥你也欠我,你说的话总像天上的月亮,让我看得见摸不着,我觉得羊丙欠我,十六也欠我,总之没有一件事是能看得顺眼的,你又跑来向我吐苦水,说族人拒不纳粮,我就想刺激你一下。”
  大椿还是有些怀疑:“雪弟,你真的还亲近儒家?你上次还夸《商君书》是第一好书。”
  鹿倌道:“哼,开个玩笑还这般认真了,我已经成年了,很多幼时的习性和认知观念已经成型,哪会轻易改变。其实我觉得椿哥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能舍身取义替族人争取减少纳粮,这已经是很多族长做不到的了。”
  大椿听这话,心里一阵愉悦,他做的一切,终于得到了雪弟的肯定。
  “然后呢?雪弟,然后呢?”
  “然后?”鹿倌想了想道:“然后我觉得你很的责任感,在祖先神牌前发誓要为羊村终身效力,还真就做到居躬尽碎,死而后已,这点是你最难能可贵的。”
  大椿听了这话,心里像被人喂了蜜似的,一阵甜。
  鹿倌又道:“我这人性子刚强,以前你也说过,我这般宁折不弯的性子要吃亏的,那时候我太自负,总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现在想来,要是早听你的话,兴许少吃些苦头。”
  俩人谈了些儒家,又聊到墨家,再聊到法家。
  鹿倌皱眉道:“法家太害人,我大秦再强大有何用?百姓依然很穷,先军制国,全国所有权利都集中到秦王手里,从上至下只有一种声音,我是讨厌极了,我觉得羊村风光秀丽,很适合居住,我就想在此终老。”
  大椿道:“那,我还是替你入族籍如何?”
  鹿倌摇头道:“算了,我非要以外姓人身份居住在这里,才能显得我与众不同。”
  大椿也不再提要让雪弟入藉的事了。
  俩人聊到近中午,龟.奴进来唤用午食,大椿才起身告辞。
  大椿回屋,一边用着午食,一边想着刚才雪弟的话,眼前浮现的是与雪弟用餐的样子,不知不觉竟笑出来。
  晚上,大椿一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袋里全是雪弟的笑容,又跑到后墙去,直到鹿馆吹灯,他才回屋。
  从这之后,大椿固定每天早晨去鹿倌的小院,雪弟总是笑脸相迎,俩人说的话题很广,雪弟再也没有说过关于法家的好话,嘴里全是儒家的好。
  大椿每天都是与雪弟聊到中午,在龟.奴进来唤午食前离开。
  鹿倌好像也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有两次大椿早晨来得晚了点,鹿倌还要抱怨几句。
  大椿觉得他再次爱上雪弟了,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俩人失散了很久,又再次相逢似的。
  但他深知,这只是他和雪弟的表象,俩人之间愈不过的洪沟是鹿倌的身份。
  大椿的成长经历所限,对阶级观念是很看重的,他觉得雪弟虽然与他心心相印,但作为鹿馆的小倌身份,低他不止一个档次。
  也难怪大椿这么想,自他当上族长,已有近半年,这些时间以来,族里大小事务已理顺,族里众人也开始对他听言计从,大椿时常被人棒着,自然而然生出一种优愈感。
  而鹿倌此时,只是村里男馆的小倌,虽然大秦国民风开化,但娼.妓和男.倌始终属于最底层身份,所不同的是清倌和红倌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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