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
夏秋越想越急,越想越气,心里不由开始假设:
如果今天她没有把这个孩子从警局领回来,如果她没在警察面前装出一副很有底气的样子,她现在肯定会轻松很多。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要不——
把他送回去吧?
这念头一出,瞬间占据脑海:
没错!
只要她不死扛着,只要把这孩子送回去,只要少了这个累赘,那一切就都解决了!
夏秋越思考越觉着对,心下更坚定了这个想法:
好!好!
送回去就行了!
送回去!
明天就送回去!
……
次日清晨。
夏秋从睡梦中醒来,她想起自己昨夜的打算,在床上坐着发了会呆,才终于带了些愧意打开房门。
她的房门正对着餐厅和阳台,正对着早上的太阳。
所以当夏秋刚打开门时,看到的就是那个孩子:
瘦弱的、矮矮的小男孩背对着她,手里紧紧拿着夏秋的校服,他低下小脑袋,慢慢的、小心翼翼的把衣服撑在衣架上。
男孩挂上衣服后,小手拼命抓着衣摆,似乎害怕衣服拖到地上。
而后他踮起脚尖,伸直胳膊,颤颤的,才终于把它挂在阳台外的围栏。
他身上的T恤溅了不少水渍,小脸却迎着朝阳,脑袋左摇右晃的。
男孩脑袋上的头发干枯暗黄,乱七八糟的纠缠着,显然是营养不良的标志。
感觉到有人在看他,男孩怯弱的、慢慢回过身子,视线像穿过层层冰封的岁月,一点点望过来。
那眼神深邃但暗淡,刚触及夏秋,就像一盏盏霓虹灯般,瞬间全亮了起来。
目光金灿灿的,像极了餐桌上的蛋炒饭。
……
“他的目光金灿灿的,像极了餐桌上的蛋炒饭……”
林悉把这句话一字字复述过来,心里觉得有些无语:
这位女消防员也算个人才,不知语文科目师从哪位,竟然能把眼神比作蛋炒饭?
一旁的齐先生从小到大优秀惯了,估计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比喻,佯装深沉的睫毛颤了颤,终于还是睁开眼睛。
“所以,你最后没送他走。”他语气平平的描述。
女子点点头,笑了笑道:“确实没舍得送。我想,那孩子既然会做家务,留下来住着也算是个保姆,能省我不少开支了。”
林悉一听,扁扁嘴,抠了抠桌角想:嘿,有钱人真是无利不图啊!那么小的孩子也拿过来使,真不怕别人告你滥用童工。
齐先生安然坐在椅子上,似是瞅见林悉的小动作,斜斜看了眼。
林悉觉察到老板的目光,一时不明所以,疑惑的看着齐先生:怎么了?难不成老板连员工抠桌角都要管,这桌子有那么贵吗?
齐先生不语,继续看他。
林悉皱皱眉,慢慢把手收了回来:感情我们这个店铺还真不给抠。
齐先生仍旧看他。
林悉被这视线盯了许久,有些不愿意了,该不会就因为他抠抠桌子,老板还想扣他工资?
他一想到“工资”二字,立刻低下头不愿和齐先生对视。
“林悉……”齐先生还是没放过他。
他缓缓开了口,语气里带了点无奈,“她说了什么?”
林悉:“……”
林悉心情跌宕起伏:
齐先生长得好看,原来是个耳背。
他慢慢抬起头,眼里浸润着名为“同情”的色彩,徐徐看着自家老板:
“……她说,她没送那孩子走。”
齐先生若有所思,“后来呢?”
“后来?”
老板对面的女子回想了许久,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后来,我和他一起住在那个套房里……”
……
夏秋和男孩一起住在套房里。
因为男孩会做菜、烧饭、洗衣等等一系列的家务事,夏秋再没去过学校食堂和洗衣店。
一个星期下来,反而节省了不少开支。
一天中午,夏秋在和男孩吃饭时,终于开口问了他: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扒着饭,口齿不清的回答:“我、我叫……陆然。”
“陆然……”夏秋若有所思,“陆然,你现在多大?”
“十三岁……”男孩伸出手指扬了扬。
只在此时,夏秋才真正觉得他的智力有些问题。
夏秋平日看他打扫卫生,做做家务,总认为这孩子不应是个智障,更像一个急于早熟的人。
毕竟,放眼整个南市,十三岁就会打理家务的男孩又有几个?
可每当夏秋生出这种错觉时,男孩的行为总会提醒她:他真的一点也没长大。
就像此时,夏秋问他:“你的爸爸妈妈呢?”
男孩拿着筷子戳戳脑袋,撅着嘴巴说:“死了,被大火给吃了。”
夏秋心里凉了凉,觉得男孩的表情太过无所谓:
“你不难过吗?”
“难过?”男孩看着她疑惑,“我不难过,有个哥哥告诉我,等我长大就会看见爸爸妈妈了。”
“长大?”夏秋听到这两个有些缥缈的字眼,心底微微泛酸,她神色暗了暗,叹息道:“可你什么时候会长大……”
你的年龄注定永远停在七岁,怎么可能长大?
陆然笑笑,漂亮的眸子里盛满了希翼:“那个哥哥说,多喝牛奶,多做事,多读书,很快就会长大的。”
夏秋听着男孩的话,低下头想了想,而后把筷子放在桌上。
“陆然,你等姐姐一下。”
夏秋说着,拿着钱包准备出门。
“姐姐,你要去哪?去上学吗?”陆然拿着碗挪步跟在她后面。
夏秋笑了笑,带他来到阳台,让他在这里站着“你在这数50下,慢慢数,数完了姐姐就上来。”
陆然一直很听夏秋的话,夏秋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所以,当夏秋拿了个小凳子到阳台上给他坐时,他老老实实就答应了。
“1……2……3……”陆然一点点数着。
他听到夏秋关门的声音,听到她下楼梯的声音,听到她在楼下的小院子里冲自己笑的声音。
“11……12……13……”
夏秋推开院门走上街道,冲着街道的拐角走过去,拐角处种着一棵大大的香樟树,树叶重重覆盖着那里,在二楼的阳台上根本看不到。
可那树荫下,有一个小商店。
夏秋奔至拐角,在身影没入树荫时,微微抬头看了一眼阳台上的男孩。
男孩静静望着她,目光栩栩闪烁,真的很好看。
陆然嘴巴依旧数着:“27……28……29……”
他看见夏秋的身影像万缕阳光中的一束,悄无声息投射在大大香樟树上,溜进他看不到的地方,久久没有出来过。
“38……39……40……”
陆然坐在小凳子上,不再扒拉碗里的饭菜。
他越数越害怕,怕那棵树像从前的大火一样,吃了那个姐姐。
“43……44……45……”
男孩数到最后,终于耐不住从凳子上站起来,拼命伸出小身子往拐角看:姐姐呢,姐姐不是说会回来吗?
陆然见不到人,心里突然疼了几下,可嘴上不敢停歇,只慢慢的,一点一点接着数,“46……47……48……49……”
他在“49”停顿了一会儿,像是黑夜降临般,眼睛里的光缓缓暗下来。
可倏的,下一秒又亮了——
“……50!”陆然举着碗大喊。
他趴在阳台围栏上,低头望着街角:
那个小姐姐,从香樟树下露出身子,晃了晃瘦瘦的胳膊,抱着一箱牛奶冲他笑。
……
女子描述着那个场景,对林悉笑了笑。
“当时我只是抱了一箱牛奶给他,陆然一连高兴了好几天,觉得自己能很快很快、很快很快就可以长大了。”
女子说着,有些无奈的摇摇头,“我看那孩子那么高兴,不好意思让他失望,后来的大半年里,我每半个月都给他买一箱牛奶。”
林悉听着点点头。
“每一次,那孩子都会在阳台望着,他心里知道,只要数了50声,牛奶就会来了。”女子继续说。
林悉把她的话对齐老板一字一句的转述。
齐先生听后点点头,将视线放在女子的方向:“那你后来高考上了什么学校?”
女子本还在笑着,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瞬间凝住,过了一会儿,才显露出一点苦涩。
“后来啊,后来我上了矿大。”
林悉“呵”了一声,“矿大很好,里面的消防专业也不错,没想到你高中成绩这么好。”
女子看向林悉,苦笑着摇摇头:“我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选的并不是消防专业,可后来一切变了……”
她说着,突然转过头问面前的齐先生:“老板,你还记得我第一次来这个当铺吗?”
齐老板没反应,既不回答也不否认,一副淡漠无语、自视甚高的样子,显然不把她放在眼里。
林悉瞧女子脸上有点尴尬,急忙解围道:“老板,她问你还记不记得她第一次来典当的场景?”
“第一次?”齐先生微微皱眉,似是十分不耐烦般,伸出手算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