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恰好发生在王鄞进宫没多时,吓得她是心肝儿颤,从今往后只敢谨言慎行,就怕得罪了这个皇后的得力助手杏昭仪。
不过现在情势有变。王鄞暗自分析着,从前杏昭仪的确听皇后的话,也是聪明,帮着这大靠山,也不担心会被皇后算计。只是见着如今的杏昭仪,愈发放肆,再回想之前几次去皇后那请安,杏昭仪甚至在皇后面前都不甚尊重,想来是看这宫中再无皇子,必然坐实了圣母皇太后的位置,自然自傲起来。
骄兵必败,古今道理。
王鄞吹了吹茶叶,又慢慢放下杯子。这步棋只看皇后的态度了,然而于今,皇后必定喜闻乐见顺水推舟,因为杏昭仪倒了,没了那日渐不乖顺的棋子不说,那皇子可不就是她这嫡母的了么。
王鄞想着便笑了出来,忽然听到外头甚是嚷嚷,又夹杂着袅娜筝声,千回百转,忽高忽低,优美得紧。
“外头是谁在弹琴?”王鄞疑惑,冲着贻川问道。
“大抵是新入宫的新人罢。可惜皇上最近不再热衷美色,那群小的没事做就整天在宫里自娱自乐罢了。”贻川满不在乎地说,瞥一眼窗外,“才人且看,她们可不就在碧沁阁边上那河边么。”
“哦?”王鄞扭头望了望那青松间隙中透露出一捧河边清浅淡绿草地,上面的确有不少年轻女子或站或坐着嬉笑。她有些向往道,“我果真是老了。”
“才人如何老了?十七入宫,如今也才二十!正是如花年纪。”贻川道。
王鄞起身笑道:“有几个三年经得起耗?那琴声干净清亮,有股子朝气,我甚是喜欢。走罢,随我看看那群新人罢。这把老骨头也该活动活动了。”
从桥上缓步下来,几个小姑娘见到王鄞面面相觑,估计是没在宫中见过这生面孔。
“你们继续,我只是听得这琴声动人,便被引了出来。”王鄞扶着贻川的手,眼神从几个新人身上扫着。弹琴的容貌最为出众,清秀俏丽,一双灵动杏眼扑闪着,引人怜惜,刘海飘飘荡荡,果真清纯恬美。
人群中机灵的已经反应过来,知道碧沁阁住了个刚解除禁足没多久的才人。大家位分差不离,有的说不定还比王鄞高,自然是不愿低头的。
正当几个心高气傲的准备说些风凉话时,那弹古筝的从平石上站了起来,走近王鄞身边恭敬地作了个揖:“嫔妾颦常在,鄞才人吉祥。”
“金颦,你对她如此作甚?不过就是个失了宠的才人。”
“就是,落难的凤凰还不如鸡呢。看她穿得这么寡淡素净的,恐怕可见怜的,月供连绸缎衣裳都买不起呢。”
王鄞垂着眼睛权当没听见,她按了按身边一脸气愤的贻川的手。又转向面前这个仍旧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行礼的颦常在,略略挑眉扶起她。
礼教甚好,容貌出众,加上聪明,这颦常在有朝一日必然成得了气候。
而此时,同样被琴声吸引出来的祁无雪正站在不远处静静望着这碧幽幽草地上的这群人。依旧是一身月白,风过,头顶扑簌簌地掉下不少老叶下来,扬起祁无雪脑后未束起的长发,如墨似锦,竟美得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女谪仙。
她盯着王鄞与金颦两人许久没说话。周围那些口快的新人的话尽数到了耳边。身边槐桑不禁问了句:“娘娘,可要帮鄞才人解围?”
祁无雪笑着摇头:“解围算不上,顶多去凑个热闹。走罢,槐桑。”说着,她拂掉肩头那片枯黄的树叶,负着双手往河岸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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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幽径深处有美人
“鄞才人身上穿的叫寡淡素净,那本宫身上的可不得叫贫瘠乏味了?”祁无雪声音不响,但轻飘飘地说出来四下竟一片噤声。她似笑非笑地望了圈这前一秒还笑得花枝乱颤的红花绿柳,又说道,“怎得不说了?本宫到还想见识见识新鲜人儿的口头本事呢。”
“贵妃……贵妃娘娘吉祥!嫔妾不知礼数,望贵妃责罚。”反应快的赶忙作揖行礼,没见过世面的当下不知所措竟眼眶有些泛红。
“行了,本宫竟不知廉耻地坏了小姐妹们的兴致,真是心中愧疚。只是一点,什么衣裳配什么人,如此心浮气躁的,倒是也只有这鲜艳扎眼的能配上你们了。”祁无雪话中带刺,面上却是神清气爽,想来这种事做得是顺风顺水。
见一行人愣愣地没反应,在旁的槐桑侧过头道:“没眼力劲的,还不退下?等着贵妃娘娘打赏呢?”
“是是是,嫔妾告退……”几个小姑娘吓得尽是花容失色,只有金颦,不紧不慢地退回去亲自抱了琴,低着头碎步离开,经过王鄞身边时还冲她微微一笑,疏雨清风。
“既然如此,嫔妾亦不叨扰贵妃娘娘,先行告退。”王鄞顺着祁无雪的意思,作个揖,不准备跟祁无雪多做纠缠。
“姐姐,你我感情不若常人,何必如此生分!”祁无雪嗔怪地望了眼王鄞,双手扶着王鄞的手,冰凉如玉。她又弯起嘴角,柔和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几日未见姐姐,无雪在宫中亦无聊,不如姐姐陪我散散心可好?说起来,我们两人住的如此近,应是多多来往才好。”
王鄞触着祁无雪的手,霎时出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大概只是太凉了。王鄞忙缩回手,隐进袖口里搓了搓道:“礼数不能丢,娘娘犯不着与我这个失了宠的交好,免得见着落了人口实。”说着,又冲祁无雪身边的槐桑淡淡道,“贵妃的手极为冰凉,回去给娘娘加件衣裳罢,免得患了伤风。”
祁无雪笑得意味深长,十指相交,盈盈瞅着王鄞:“谢姐姐关怀。说起来,姐姐昨日可是传了太医,如今身体可好?”
“只吩咐了些调理的药,从前身子弱,落下的病根怕再犯罢了。”王鄞微颔首。
祁无雪点点头,眼中含笑:“姐姐一说,无雪倒突然觉得寒冷起来。今日便算了,无雪记得姐姐棋艺不错,得空来重旸宫我们姐妹对弈几局可好?”
见祁无雪转身准备离去,王鄞俯身作揖:“必然,娘娘不嫌弃便好。恭送贵妃。”
“也不知这贵妃是不是脑子抽了筋,从前那般对待才人,如今竟卯足劲往才人身上贴。”贻川跟在王鄞身后小声地说。
王鄞说:“后宫没有情谊,只有交易。她这么对我,加上之前举动,必然是对我有所求。”
“才人,其实得贵妃帮助亦不错,毕竟暂时不会有人明着苛待才人了。”贻川犹豫着说。
王鄞扫了眼贻川,又淡淡说道:“确实。如今势单力薄,难有作为。长远之计还是得如杏昭仪一般找个靠山,皇后自然不可取。只是祁无雪这人心思难看透,我们又不知其目的,行事得更为谨慎才可不被其暗算了去。”
“才人说得是。”贻川点头。
没几日,梁闵才便以着复诊为由,提着医盒上门了。
“如何?”王鄞望着跪在地上的梁闵才问道。
“才人的药方册子微臣已经查看过了,果真有不少涂改的痕迹,还被人生生粗糙地撕掉了几页。那些恰好就是在才人月事不调的时候,看来确实被暗地里做了手脚。”梁闵才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又说,“进药记录倒是没改,那半斤的磨香草明晃晃的记录着,我已在后面小心添上杏昭仪侍婢的名号。”他抬起头,一双眼睛担忧地望着王鄞,“才人,半斤磨香草,如果一点一点全用完,可不止一个月,那可是三个月的量。况且一个月只是避孕,要不孕定然服用了三个月……”
王鄞手中一顿,茶水差点顺着溅出来。她轻轻重复着:“三个月,三个月。果真是好样的。我竟浑然不知。”王鄞敛着眉眼,长长的睫毛在鼻侧落下一片阴影。
“才人先莫急,容我替你把个脉,确认了之后方可安心。”
王鄞抬起眼睛,纵使淡淡脂粉遮着,脸色还是苍白难看许多。想想确实,便伸出了手,轻轻捋起栗色拷边宽袖。
片刻之后,梁闵才叹口气摇摇头退回原位:“看来确实用了三月余。”久久没听到王鄞回应,梁闵才又问道,“才人,需要微臣将那几章丢失的药方子补上吗?”
王鄞开口,声音有些嘶哑:“书页既已撕掉那么便再难补上。你可重新抄写一本,落笔千万仔细,仿着前面太医的笔迹,不可露出破绽。”她想了想又问,“还有谢秋华的药方子呢?可曾查过了?”
“查过了,她的药方子倒是没被撕,怀孕期间倒是没什么不正常,都是些进补的方子。只是唯一奇怪的是,到了后期快要分娩之时竟开始用上了像桃仁红花等活血化瘀的药物,如此一来便容易使胎儿在腹中缺血,极容易滑胎。更巧合的是,在她分娩前几日药房记录陆陆续续地支出了不少大毒大热的,也不知是何人提的。”
“谢婕妤身体本不虚弱,血过于热倒是反而容易流失。想来能保到最后一刻已是极为不易了。”王鄞叹息,又说,“署名依旧写上杏昭仪的侍婢。那时候杏昭仪与谢婕妤矛盾极大,大家伙有目共睹,自然不会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