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嫀眉头一锁:“不可,此事万万不可被父亲知道。”说着,她下了决心,对诗霜道,“皇上应当不会在天牢停留许久,他对求仙之事更为关怀才对。因此,诗霜,本宫要你今晚便夜赴天牢看看情况,且好生叮嘱将军万万不可承认与如意容华一丝半点的情谊。至于宫中皇上这边,本宫自会想法子打点好,叫将军不用担心。若遇上不懂事的侍卫盘问,自然不可说是本宫的旨意,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看着随机应变。”
陈嫀又拿了暗色芙蓉柜中一块银色腰牌给诗霜道:“若有人不认得你,亮出这腰牌,自然不会再为难。”
诗霜接过这玲珑腰牌,仔细瞧了瞧,通体亮白可鉴,上头有隶书工整凸了“纨昭”两字。“纨昭”是太后的名号,这是太后在陈嫀少时赐予她的通行令,能让陈嫀在宫中畅通无阻。
诗霜捏紧了这珍贵无比的牌子,将其隐在收口袖中,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三十三章
时辰依旧尚早,例行的请安被陈皇后以身不适推脱掉了。陈嫀在屋内对着一副山居仙人图一笔一划地描摹,奈何三番五次走神,画画停停,笔下的图丢了七八分神韵,陈嫀瞧着连连皱眉。
正准备重描一幅,诗霜便前来禀报说碧沁阁的鄞婉仪来了。
陈嫀柳眉微挑,自己没派人盯着她的作为,王鄞倒自己送上门来。陈嫀一向疑心不浅,就算得到了皇帝身边守卫的消息仍旧留着点不放心,还是想再听听王鄞之言。她顿了顿,凤眸一敛,放下手中羊毫,便传了王鄞进来。
王鄞今日亦是起了个大早,忙活布置了许久,虽面上望着劳累不堪,又不着妆容,眉眼淡如秋水令人心软,一看便知果真为了哥哥之事辗转难眠。只是她这脑中却灵活得很,句句斟酌,步步谨慎,盘算地丝毫不差。
不外乎求情,王鄞声音隐约有些沙哑,说到动情处甚至略略哽咽,便拿了罗帕轻轻拭了拭眼角。想必思虑过甚,这身子都愈发纤瘦了,让人望着嗟叹不已。
只听多了便有些腻烦,没一会,陈嫀便扶着额打发了王鄞回去。她揉着酸胀的眼窝,却草草忽视了王鄞起身时嘴角略带着的不合时宜的笑意。
如此一来,所有事情便皆合情合理。在王鄞身上亦看不出任何端倪,陈嫀终于深信不疑,擎着方才描摹的这幅山居图,近观远山浓淡衔接甚是僵硬,那些个围坐着痛饮的神仙又丝毫不舒展恣意,陈嫀叹了口气,随手将其团了团,扔到了一边。
一想到能为旧情人做点什么,陈嫀这心里是既紧张又感慨,还有那么一点不知名的喜悦。
是夜,诗霜怀揣着陈嫀的腰牌,小心地出了宫。她挎了个极普通的竹篾小篮,盖了块厚重的碎花轻棉,里头装着皇后亲自挑选的损伤止血各类膏药纱布,皆是宫中极上品的。
夜色浓重如墨,饶是初夏已至,芒种将近,这入了夜风口依旧凉凉的侵入衣衫,让人没由来的有些寒颤。
天牢在京城东边郊区,与西陵遥遥相望,同为极阴冷偏远之地,背靠漠山一带的余支,周边杂草密布。山包连绵,三面黑山圈着这么一个点点火把的牢狱之地,望着就有种阴森可怖之感。
诗霜好容易行到此处,擦了擦额上渗出的汗珠,捏紧了手中的腰牌,咬着牙走近。
凤禧宫亦是一夜灯火未灭。
陈嫀两眼鳏鳏硬是等了一整夜,诗霜却仍旧未归。东方带了些鱼肚白,天就要亮了。陈嫀透过窗,望着天际云层间泄露的些许金光,她眯着眼,心中有些不良的预感。
陈嫀失了诗霜这得力耳目,消息自然闭塞许多。以至于她竟不知道这最喜爱无事生非嚼舌根的深宫之内又开始传闻如飞絮,早已洋洋洒洒一石千波。
话说,昨夜有人胆大包天擅闯天牢禁地,一问竟是宫中之人,还随身携带了太后的私密腰牌,胡言乱语说什么要见“被关押的”王濯将军,听得天牢守卫一头雾水又不敢轻举妄动。
恰好那晚是从前跟过王濯行军的前副将李弼为首守夜,此人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亦是因为如此,才不愿与宰相势力同流合污为奸臣贼子领兵,宁愿跟随王濯一同从边疆被召回,继而被贬,只做了区区天牢看守将领罢了。
李弼警惕极高,亦不认得什么宫中姑姑之类,情分脸面什么的更是不甚在意。见其言语有异,行色匆匆,当即便觉其中有诈,丝毫不留任何情面地拘留了诗霜,只待着皇上归来便通报上去。
当然,这李弼自然不会那么巧地正好昨夜值勤,他只是看在王濯亲妹妹王鄞口谕的份上,心不甘情不愿地换了平日那帮只吃软饭不干活见钱眼开见利忘义的懒鬼的班,才有机会这么幸运地见着诗霜来探。
他自然也是极不高兴的,谁大半夜的有这闲工夫不睡觉跑来逮人?心底里直犯嘀咕,有朝一日王濯出来,非得让其好好请自己吃顿饭才行。
再说汝怀皇帝,其在祁无雪的“指点”下兴冲冲地奔向了沅灵山,只是不幸的是,这神出鬼没的灵虚道长说什么这几日风露灵气甚佳,遂提早闭了关,着实令人嗟叹不已。
然而令汝怀还算宽慰,灵虚道长料事如神,早已算到自己的到来,便早早炼制了一小瓶雪莲玉露和气丹赠与皇帝,汝怀这一粒下去,顿觉神清气爽,几日来的烦恼皆消失殆尽,只感叹果真灵丹妙药。
携了这丹药与灵虚道长亲手书写的闽南养生心得一卷,汝怀皇帝心满意足地坐了明黄软轿提早回了宫。
只是其一回宫,这铺天盖地的“噩耗”便接踵而至,不免又气恼不已,这后宫真是没一天安生日子!忙又吞了一粒和气丹抚着胸口顺顺气。
当然,这些变故陈嫀还不知道。此时已是晌午,诗霜竟连个人影都没出现,陈嫀自觉情况不妙,却未曾想得如此严重。心下还未想好如何替自己开脱,凤禧宫门口便破空传来一声“皇上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陈嫀黛眉一蹙,来不及细想,急忙穿上雪青外罩,理了整齐后神色自若地出门接驾。
“臣妾给皇上请安。”
“起来。你给朕看看,这是不是你宫中的人。”汝怀声音倒是不甚急躁,只是这平静起来更让人七上八下。
两个侍从架着个衣着素洁的宫女从后头快步走上来,将这宫女押到皇后面前。陈嫀斜着眼睛略略一看,不出所料,确实是诗霜。
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此刻陈嫀反倒沉稳下来,这宫中十年下来,什么风浪没见过。她心中波澜不惊,面上却故作诧异,后退一步道:“诗霜?”
祁无雪立在汝怀身后,纱衣宽袖静若处子。见皇后故弄玄虚,她细细眯着眼睛,轻笑着准备看好戏。
诗霜被扭着胳膊许久,一时送下来便酸痛难忍,奋力咬着唇堪堪忍住泪水。她抬头,从前一丝不苟的发髻散了大半,几缕发丝荡着遮住眸子:“娘娘,奴婢……”
没等诗霜哭诉,汝怀便不耐烦地指着诗霜问皇后道:“给朕一个解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何故你宫中的侍婢昨夜去了天牢?”
陈嫀一脸莫名地正准备狡辩说自己毫不知情,祁无雪却恍若早已看穿其心思一般微微一笑,接着云淡风轻地上前几步,说:“想必皇上耳听八方,在回宫路上早已有所听闻,这几日宫中皆传着些如意容华与王濯将军相会被捕之事。恰逢皇上赴沅灵山论道,这谣言便更是扶摇而上,惹得有些人心中迫切难耐。”说着祁无雪不经意地瞥一眼冷冷盯着她的陈嫀,掩唇淡笑继续道,“臣妾不敢妄加揣测,只是昨日鄞婉仪因此传闻心中悲痛,臣妾便好心陪伴了半刻。不料,竟听闻皇后娘娘与那王濯有所谓的‘旧情’?若不是因为这点情分,娘娘才遣了贴身婢女前往天牢探个究竟?”
祁无雪似笑非笑地望着陈嫀,丝毫不惧惮其凌冽的眼神。
听了祁无雪的话,汝怀的眉头登时便拧了起来。陈嫀料想情况不妙,果真着了这几个妖精的道,她轻舒口气,不急不忙道:“皇上明鉴,臣妾一心只为皇上,从未做过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诗霜跪着又急急扭着身子磕头,声音甚是粗糙:“皇上,此事确实与娘娘毫无干系……”
还未说完,汝怀便砸了一串佛珠在诗霜背上:“住嘴!轮得到你说话?”又负着手来回走几步,道,“连常年,去碧沁阁传了鄞婉仪过来回话。”
“是。”连常年脚下生风,领着队小太监一溜烟便没了踪迹。
“嫔妾……参见皇上,皇后,容贵妃。”王鄞声音有些发虚,作揖都得贻川略略扶着,一抬头更是双眼留着淡淡红肿,想必确是兄妹情深。
汝怀见其如此,心中有所不忍,伸手扶了王鄞胳膊,柔声问道:“传你过来本无大事,只方才贵妃提及你哥哥与皇后旧事,朕从未听闻过,不妨细细讲来。”
王鄞眼中满是惊慌,又刻意望着陈嫀冷淡的凤眸,踟蹰半晌又跪了下去,垂着头轻声道:“皇上恕罪,嫔妾对此事……一无所知。”
明眼人一瞧便知其中猫腻大了去了,汝怀自然懂得,再次扶了王鄞起身:“不用怕,尽管大胆说来,有朕在,谁敢为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