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到这里,女孩儿咽了咽声音,停顿片刻,冲台下笑了笑,目光堪堪落在前面两排上,没往后面一点的父亲看。过了一会儿,才继续看着那张陈年旧试卷,念道:“我想,我把妈妈的照片摔坏,他就不会再看到妈妈了,过得开心一点。”
她收起试卷,看着台下:“不好意思,念出点儿情绪来了……嗯,唔,就像这篇作文里写的那样,我从小就没有妈妈,是我爸一手把我带大的,现在,我已经不会以为爸爸难过是因为看到妈妈的照片,但我希望,不管因为什么,我都能成为我爸爸高兴的理由……之一,也好。”
说完,目光落在康司祺身上,脸上没有了刚才的不好意思,长发稍稍遮掩下,有些说不出的感性,她双手握麦,笑着说:“这首《爸爸》,给爸爸。”
康司祺单手撑住下巴,一双眼睛专注地盯着台上的康露洁,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坦然流露自己的感情,全情投入女儿给自己的这一首歌的时间,周围发生什么,他一概目不斜视、浑不在意。
有人来了。
刚刚去买花的员工来到他们面前,意在找老板汇报,却被庄泽阻止了。这个美貌惊人的男子,在来人的影子影响到他们之前就抬手摇了摇,拦下对方的步伐。少顷,轻轻地从自己的座位起身,又轻轻地离开康司祺身边,往观众后排走来。
“不要打扰你们康总,有什么事情,找我就好。”他温和地微笑道。
小员工有些犹豫,看看庄泽,又看看康司祺,到底没敢上前打扰,只得对庄泽解释:“外面来了两个人,指名要找我们康总,我看他们很严肃很紧急的样子,怕有什么急事。”
“没关系的,不着急,我去应付一下,带我去见他们吧。”庄泽整了整并不凌乱的衣袖,一双眼睛虽是目光温和,却透出不容置疑的态度。
小员工赶紧带他去见人。
操场远处的榕树下,一对身着便服的男女身板笔挺地站立着,女的看来人不是自己的目标,有些疑虑地往观众席看去,男的倒是远远跟庄泽打起了招呼:“庄老师,好巧,你也在这里?”
庄泽没接这份无谓的客套,开门见山又保持礼貌:“他女儿生日,让他听完这首歌吧,先抽支烟。”说着,便掏出一包烟,打开盒盖,抖了抖,递给男的,另一手准备好了打火机。
这男的是个小年轻,一看这架势,有点招不住,连忙一面看看身边的女同志,一面摆摆手:“不敢不敢,庄老师您是给我们授课的老师,我哪能让您点烟,再说……我都戒烟啦!”
庄泽也不强行客气,听了这话,又将烟抖回去,说话的语气和收烟的动作一样慢条斯理:“只是两堂不正经的社会课题讲座,算不上授课——戒烟了好,对身体好,还省钱。”
说完,又看看旁边一直引颈去盯康司祺的女同志,淡笑道:“这位检察官同志放心,他不会跑,今天是他女儿二十岁的生日,总要让他好好陪女儿过个生日吧?你看,这里来的都是隔壁街温馨港湾的孩子,小姑娘很有爱心,特地为这些孩子办一场演唱会。”
这位女同志大概比小年轻职级高一些,也没有听过庄泽的社会课题讲座,没那份子虚乌有的师生情,此刻表情又冷又硬,仿佛自己面对的已经是行贿受贿重案的犯罪分子:“看起来,庄教授和康司祺一家很熟啊?”
面对这阴阳怪气,庄泽不露愠色,仍旧笑得春风拂面:“熟不熟的,我想你们已经调查过了吧?”
女同志的唇角下垂,锋利地劈出一个紧窒的角,眼睛看着庄泽,颇有对峙的架势。
这时,台上的康露洁已经唱完那首《爸爸》,康司祺很配合地起身往台上走去,当着众人的面给了女儿一个标准的父亲的拥抱,康露洁握着话筒就掉了眼泪。台下开始鼓掌,康露洁的队友们更是奏起乐器,编织出刚才那首歌的旋律。
这一幕不知怎么触到了女同志的心,她的神色忽然放松下来,露出几分伤感,剑拔弩张的架势收了回去,微微侧头怼身边的小年轻吩咐:“小邵,你在这里等吧,我回车里,不要拖太久。”
小年轻点头:“明白!”
她的目光扫了一眼舞台,便走了。
小邵看她背影远去,也放松了许多,朝庄泽靠近了些,笑笑地说:“庄老师,您别介意,那是我们新来的赵处,她性格就是那样,刚正不阿,按说这挺好的,可就是有点看谁都先当犯人的感觉。不瞒您说,你和康司祺熟不熟,我们确实查过的,不过您放心,我们都搞清楚了,您跟康司祺没什么经济牵扯,而且最近才认识,有什么也扯不上您的边儿!”
庄泽抿唇轻笑,看着他:“那康司祺有什么?”
“呃……”小邵噎了噎,接着吸一口气,又轻摇了摇头,表情比刚才嬉笑亲近的样子严肃了些,“现在说什么都是不负责任,有没有的,不都得请康总回去配合调查过,才能有定论吗?是不是?”
庄泽:“说的是。”
台上的父女情进行得差不多了,康露洁终于放开她爸,抹了抹眼角,宣布唱今晚最后一首歌,那是一首他们乐队的原创歌曲,整个乐团都会一起来唱。康司祺抬手揩掉她脸颊的泪痕,握了握他的手,下台去了。
康露洁边唱边邀请台下的孩子上台一起玩,很快有大胆的孩子响应号召,很快就有一大群小朋友占满舞台,小姑娘忙于应付互动,没有注意自己的父亲下太后去往哪里。
康司祺径直朝庄泽这边走来,他脸上的表情正是康露洁作文里写的那样,“很凶很冷”,由于身高比小邵高出大半个头,望过来,像是俯视,语气平淡:“检察院终于想起我来了?这茶请得太晚了。”
小邵嘿嘿笑笑:“让康总久等了。”
康司祺没理他这句俏皮话,转头面向庄泽,眼神柔和下来,深深呼吸了一下,没说什么。
庄泽看着他,抬手给他整理衣领和领带,微笑道:“你放心,家里有我。”
康司祺点点头,随即对小邵抬了抬下巴:“走吧。”
第二十五章
演唱会最后一首歌结束,舞台被所有小观众挤得热热闹闹,蛋糕也被送到舞台前,康露洁的队友和几个来到现场的同学簇拥着她,帮她插上蜡烛,点燃火,起哄着,歌唱着,一首生日快乐歌的气势听起来比刚才的演唱会还轰动。
歌唱、分蛋糕、分饮料,还有给温馨港湾的孩子们发礼物,康露洁一直被热情围绕,无法脱身。欢乐和笑声又持续了大半个小时,福利院一方才招呼孩子们回去休息了,前来围观演唱会的小学生也慢慢散去,康露洁则抱着一只巨大的绒毛熊跟自己的朋友道别,她的身后还有数不清的礼物。
一切都消停下来之后,她仍抱着那只大熊,遥遥望着同学和队友离去的方向。夜色里,喧嚣过后人就显得格外孤独。
她独自站了好一阵,终于转过身来寻找家长。
庄泽就站在方才的热闹外围,她一眼就看到人了。物理距离没有多远,她却觉得脚下路途长得不可思议。走到庄泽面前,她发现自己哭了。
庄泽不慌不忙,脸上是她熟悉的淡定表情。他抬起手来,轻轻抹了抹她的眼泪,然而不甚见效。他越抹,小姑娘的眼泪越多,哽咽原来还塞在喉咙里,渐渐地变成失声大哭,手指紧紧揪着熊的绒毛,面前的庄泽被眼泪糊得看不清。
“庄叔…..我,我,可不可以,抱抱你……”她张大嘴吸气,又被哭腔呛了出来,惨得可怜。
庄泽给她抹眼泪的手下移,揽过她肩膀,把她拥进怀里,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轻声道:“别怕,没事儿的,最长二十四小时,你爸会平安回来的。”
康露洁改就着庄泽的衣服,抽泣着,找安慰似的反复问:“真的吗?真的吗?”
“真的。”庄泽拍拍她的肩背,“只是配合调查,你自己也知道这个流程肯定会有的,不要吓自己。今天开始,你就是大人了,大人都要冷静一点。”
“我知道……”康露洁用额头抵在庄泽胸前,自己抬手给自己抹眼泪,过了一会儿,收拾了七七八八,主动钻出庄泽的怀抱,眼睛虽然还是红通通的,神情已经平静了许多,“庄叔,我们回家吧。”
庄泽点点头:“嗯,回家。”
康露洁站到他身边,抿着唇犹豫了片刻,然后挽起他的手臂,往他身边靠紧。似乎感觉庄泽没什么不快的,就放松了许多,脑袋贴上他的胳膊,是一个信赖的姿态。
自打母亲去世,庄泽还没有和哪个女性这样亲近过,印象中,和女性靠近是一件不太舒服的事情,如今身上突然挂了这么个活生生的大姑娘,印象中那种不舒服并没有来,倒是突然之间无师自通地懂得了给人当爹的感受,一股暖流漫过整个心房,一时间几乎抵消了他对康司祺这一晚的忧虑,有几分妙不可言的意思。
他抬手揉了揉康露洁头顶的头发,小姑娘仰起脸来冲他笑了笑,正是平日里对康司祺常绽放的那种笑,有点耍赖,有点任性,亲昵而放心。孩子是可怕的武器,他这下算是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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