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祁收起了那副神色,冷笑了一声,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形势所迫罢了,月姨你会帮寡人的对不对?”
他拿准了她的弱点,他已然完全变成了一个冷漠而残暴的人,月姬转过头,叹了口气,失望地望向嬴祁:“阿冉姐姐若是知道你变成了这个样子,该有多心痛。“
嬴祁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嘲讽道:“那就让她恨我吧。“这个世界上恨他的人何其多,父王恨他夺走了母后,苏信恨他残害生灵,可是他做错了什么?若是母后要恨他,那也很好,至少她还是念着他的。
月姬闭了眼,一行清泪从脸上落下来,划出一道淡淡的泪痕:“说吧,你要我做什么。“声音仿佛是来自天外宇宙,温度全无,也没有一丝眷恋:”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她目光坚定地看向嬴祁,不由得想起多年前,曾有个爱过自己的人,那个人花心,好酒,野心像嬴祁一样重,他们长着相似的脸,承自一脉,她甚至为他怀了一个孩子。
可是美梦都在那一天破灭了,嬴祁是他的亲外甥,在那个人和嬴祁之间她只能有一个决断,那便是嬴祁。
于是她背叛了那个人。
“嬴忌,你还会恨我吗?你和祁儿是那么的像,受过的伤终此一生都难以忘记,可是我还是想奢求你的原谅,下辈子,我们要生在寻常人家,做一对寻常夫妻,不要再背负那么多了。“月姬摸着脸的一角,缓缓揭开,疤痕随之脱落,只留下一条淡淡的粉红色印子,月光之下,倾国倾城,媚态纵横。
嬴祁莞尔:“寡人早知道月姨你定是十分爱惜自己的容貌,不忍毁去的。“
月姬冷哼:“你心宽似海,倒也能想得出自己的母亲在旁人身下婉转承欢。“嬴祁脸色不豫,他知道,月姬的容貌于他母亲有五分相似。
他笑:“月姨你在嬴忌身下承欢之时可有想起过您的姐姐,寡人的母后?若寡人所言不虚,当年我母后骤逝,他功不可没吧。”
过去的事有的过去了,有的永远不会过去,月姬竟然爱上了嬴忌,这是他永不能原谅的。
那月色好得很,如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一般,但月色是永不会寂寞的,嬴祁注视着那一轮明月,是如此的皎洁,和他多年前在燕宫中注视的想必是同一轮明月,到底是多年时光匆匆而过,他不复他了,所有人亦不再如当年。
可笑的是一直活在过往中的人。
“那么多年,你怎么还是看不淡。”
月姬并未抬头望他,她跪在地上,看似凄凄切切,实则不卑不亢,兀自答道:“大王一应如是。”
良久默然。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我回来啦!元旦去玩啦,没更文,emmmm..五个小时的火车可给坐瘫了。
☆、第 38 章
“既为此盟,则望诸公皆守之,如有违背,秦国率先征讨。”秦王赢祈面对着诸天神灵,山川江泽,郑重其事地行了叩首礼。礼官高声唱道:“礼毕。”山顶上突然吹起一阵阴风,诸侯面色不一,也都夹道观礼秦王,未敢有微词的。
这是继桓公之后最盛大的一场会盟,自然是郑重无比,因此除了礼官史官便只有诸侯王参与其中,手臂粗的香扎在香炉里,腾起袅袅青烟,顺着风的方向,对于这些闻惯了宫中精细熏香的贵人们来说自然是刺鼻的,苏信无缘观得这场盛景,然而闭眼悉心听闻,亦能听得山岳的回响,整齐不一的盟誓:“愿结此盟。”
便尘埃落定了,只是到底是政客的把戏,他睁眼时再面对四面的山,郁郁葱葱,莫不茂盛,倒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苏信轻轻笑了一声,很快被淹没在呜呜的风声里。
礼成之后,诸侯自然是各回各家,秦王率先出来,接下来便是诸侯陆陆续续的身影,一个接一个,赵王年迈最后一个才出来,苏信看见赵王那颤颤悠悠的身影方才定了心,正想迎上去,又顿了脚步,原来赢祈料准赵王最后出来,待到三国诸侯走远才上来搭话。
赵王人精似的人,皱着张老脸笑的一脸褶子,很有些慈祥的味道,赢祈的年龄,做赵王的孙子绰绰有余,要说赵王心中没有愤懑那是睁眼说瞎话,怎么他赵国人杰地灵就生不出赢祈这样的孩子呢?
赢祈这边心里也在打着算盘,两个人,一只老狐狸,一只小狐狸,明里暗里连眼神中都是如出一辙的假笑,赢祈先拱手,二人虽说平起平坐但毕竟赵王年事已高,尊重一些也是好的,苏信觉得哪里不对劲,赢祈绝不是那些虚与委蛇的人,他向来玩的是阳谋,怎么竟对赵王假以辞色?
他该痛恨赵王才是,自己与赵王联合起来耍了秦王一道,这个仇他不可能不报。
赵王友好地笑了笑:“不知秦王有何指教?”
赢起也笑着说:“无甚大事,只是看赵王如此精神矍铄,便想通赵王谈一谈往事,听说那一回赵王您可是身在其中,那时候寡人还未出生,您新即位,也是在此处。”
苏信一下子握紧了拳头,可是国君之间的交谈岂容他人置喙。这是赵王心中的一根刺,当年几乎人尽皆知,那时赵王刚刚即位,血气方刚,一心想做出些大事,便与楚国合纵,谁知楚国却是来了个虚虚实实,到头来被算计的人竟是自己。
虽说过了那么久,可是被人背后捅了一刀的感觉却不是那么轻易可以忘却的,赵王心中震颤,面上却很平静:“不知秦王是何用意。”
秦王笑道:“赵王可知为何当初楚国选择了齐国而不是赵国吗?因为齐国更强,赵王是个聪明人,一定明白寡人所言何意。时间不早了,赵王该下山了,苏大人等着呢。”
赵王的神色晦暗不明,赢祈仿佛计谋得逞般朝苏信扬了扬头,苏信站在一棵松树下,眉头皱在一起,赢祈微微轻笑,不知谁家走出的少年郎,直道相思了无益,他脑海中生出一点点忧愁,隐隐约约炸在脑子里,意识糊涂又清晰。
“大王,我们回赵国。”苏信伸出手却不是迎接他,人生二十数载,赢祈最明白的一件事便是无论曾属于你的什么东西都会消失得一干二净并很快出现在另外一个人的手中。
苏信的身影渐渐远去,很多年前,他看着自己的身影,不知作何感受。
“人要是老去,便会生出惧意,拥有的越多越是怕行差踏错。”由爱故生怖,当你有了牵挂的东西就不会愿意放手一搏了,赵国,在秦国面前显得多么弱小,仿佛是不堪一击,可是赵王他有太子,有百姓,有爱戴他的臣民还有一心扶持他的苏信,而自己却是什么都没有的。
那冷风灌进风口,礼服的袖子本就宽大,风钻进去,从另一个袖口跑出来,胀得鼓鼓囊囊,却怎样也填不满。
秦王会盟三月有余,看起来六国确实是风平浪静,而实际上身处局中的人都在静观其变,亦可谓是人人自危。四国畏惧秦国的虎狼之师,而秦国也有畏惧的,因为秦国的士兵再勇猛终归是血肉之躯,若是四国结盟也是招架无力。秦国,终归是显现了一丝颓势。
赵国都城邯郸,亦是繁华之地,茶楼酒肆数不胜数,城中的铁匠铺生意红火,门口扎了一个灯笼,歪歪斜斜,倒是独树一帜,上书:静心。
打铁的是个后生,赤红的胳膊,体格健硕,脸庞熏得看不出模样,苏信看着那后生的模样,喊:“严赟,一别经年,你可还好。“
那汉子稍顿了片刻,又继续手中的活计:“郎君莫不是认错了人,小人不是什么严赟,只是个铁匠。“
“铁匠也好。“苏信自嘲般笑了笑,铁匠未看他,淡淡说:”没了他们,我才知道原来生存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我觉得很快乐,忙碌可以使人忘却痛苦。“说到这,他深深看了眼苏信:”你也不要太纠结与前尘往事。“
“对不起。“
多年之前,他们三个人尚且谈笑风生,而现在,只剩下两个异国相逢的人。
“你为什么要来邯郸?“这世上有那么多可以去的地方,怎么偏偏是邯郸呢?
严赟抬起头盯着他,视线令他浑身不自在,苏信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他听到严赟以一种不可置信的语气惊叹道:“你竟一直不知道他的心意?枉他痴恋你这么久!你可知他多年不娶是为了谁?”
苏信心里“咯噔”一下,喃喃念道:“不可能,不可能,明明……明明他说我们是好兄弟!怎么可能?”
苏信看到严赟眼中涌现出一丝淡淡的嘲讽:“龙阳又如何,他待你无一处不是真心,直到死前还一直托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你便是这样回应他的真心的?”
他慌不择路地逃出铁匠铺,身后不断的打铁的声音,将他一颗心砸得稀碎,无处安放,这样畸形的痴恋,究竟是对还是错呢?严赟哈哈笑起来,无休无止,好像是在嘲笑他,亦是在嘲笑严续。
眼前突然出现赢祈那双狭长的凤眼,也是在嘲笑他。他挣扎着逃出他们的视线,却不知逃到哪里去。
严赟最后的话几乎击碎了他所有的防御:“承认吧,苏信,我不信你对赢祈没有一丝非分之想,严续也不会信的,不然当年你又为何冒杀身之祸救他于危难中。天下?苍生?你以为你是谁,哪来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