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岳也不气,并未有大的表情,回头招招手示意侍卫们将东西呈上来,笑着道:“秦王,此乃周天子祭祀宗庙时所用的胙肉、彤弓矢,哦,还有这一架车马。”
众人向后看去,乃是一辆八乘的马车,若论一般诸侯的身份只配驾六乘,周天子则御极九数,而八却是最接近九的数字了,历史上的几位诸侯王都未曾能享受过这个待遇。
韩君冷笑一声:“周王可真是会上赶着,若不是被逼的夹缝生存,谁能容忍卧榻之侧的他人酣睡,不过是求自保罢了。”
魏王与其一向不对付,于是道:“韩君此言差矣,说起来,今日与会的王侯们谁又是真心实意的呢,不过畏惧秦国之威。”
韩君不愿意同他理论,“哼:了一声,道:”我韩国可不比你魏国家大业大,只怕秦国先打也是打你魏国!“
这二人一言不合冷眼相对,一旁的赵王向来喜欢做个和事老,便两边打着圆场:“韩君魏王说的哪里的话,咱们现在可不能再生嫌隙了,七国之中仅剩其五,两个都叫秦国给灭了,若还是针锋相对只怕都要亡国灭种。“
这一言竟起了联合的心思,虽说韩君与魏王世代恩怨,但亦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不过是碍于面子,毕竟这里头的厉害,这两位也是深谙其道的。
当下二人互相看了一眼,深锁眉头,仔细地将赵王的话思考了一番,韩君道:“此事得看楚国。”
是了,当今天下,除了秦国便是楚国最强了,若是楚国加入或许能成事。
素心眉头一皱,赵王这是想灭了秦国啊。然而君王在外,他只是一介谋臣,若然贸然进谏势必伤了赵王的面子,于内于外都不好看。便决定暂且听着赵王的打算,待人散尽后再与赵王好好商量一番。
那边厢,嬴祁刚受了周王的礼,脸上挂着笑,自然,政治场上的笑向来是做不得真的,因而这场中的每个人都笑意盈盈,但实际都是心怀鬼胎。
苏新不经意扫过他一眼,嬴祁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正直直向他看来,那双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只知道酝酿着风雨,嬴祁执着酒爵朝赵王走来,苏信不动声色地向后挪了挪。
“久闻赵王英明,愿共饮一杯。”嬴祁就着酒爵猛得一饮而尽,向赵王露了露酒杯底,自然是喝得干干净净,接着又唤来手下呈了一杯酒上来递给赵王,道:“请。”
看着嬴祁的模样便知那酒烈性无比,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赵王尚不知,接过酒杯便要饮下去,苏信赶紧阻拦:“大王。”赵王方知酒中有乾坤,下毒么,向来秦王还不至如此,只是赵王不善饮酒,这一杯下去怕是要出丑,到时赵国的颜面何存。
“呵。”嬴祁轻笑一声,问:“这位可是赵国的肱骨之臣?”
苏信恭恭敬敬地解释道:“臣下并不是什么肱骨之臣,不过是一介草民罢了。”赵王也随之舒了一口气,嬴祁“哦“了一声,尾调转了几个弯,令人听着意味不明,赵王一头雾水,忽听嬴祁讥讽的声音:”想不到赵王竟带着一个不知名的小人物来赴此宴,莫不是看不起我秦国,嗯?“
他威严忒甚,叫人不寒而栗,只是赵王到底是赵王,只是眉头轻皱:“秦王言重了。“
嬴祁本也不是来刻意为难赵王,又举着酒杯问苏信:“既然你家王上不喝,不如你替他喝了,怎么样?“
这杯酒必然是要有人喝的,嬴祁他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苏信毫不犹豫地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
果然,纵然嬴祁长在燕国,骨子里还是一个西北汉子,那杯酒只是让嬴祁皱了皱眉头,落在他得肚子里便有如火烧,像是谁在他的身体里点了一把火,仿佛要将骨血都燃尽。
“大王,臣略感不适,先退下了。“他及时告退,赵王心有戚戚,嬴祁与赵王说了两句话也离去了,赵王看着嬴祁的背影,若有所思。
脑子烧得糊涂,他的眼睛本来就有些不便,此时更是无法视物,眼前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雾气,苏信倚在一棵树旁,手指抠着树皮,嵌得极深,那种抓心挠肺的感觉来自于身体内部,他摸不着也看不见,只能扯开衣领才稍微轻松一些。
脖子上的肌肤忽然接触道新鲜空气,躯体亦为之震颤,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躯体靠近他,可是他实在烧得厉害,竟生不出一丝反抗之意。
□□的肌肤蓦地感觉一凉,一片冰凉的嘴唇覆上去,肆意游走,那火稍稍降了些下去。
“啊“脖子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痛,那个人埋头在他脖颈旁,突然狠狠咬了他一口。
“痛吗?“嬴祁抓着他的头发,头撑在他肩上,温热的气息萦绕在耳畔,说出的话却让人如坠冰窖。
“嬴祁,从一开始我就不该相信你!“他反抗,可是反抗无效,嬴祁加重了力气:”可是你的痛不及寡人的万分之一!“
究竟是谁做错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不是吗?嬴祁他怎能如此无耻地说出这样的话?在伤害了那么多人之后,他怎能这样若无其事地指责他?
“我没有什么想同你解释的,左不过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是卫国公子,曾是卫国唯一的继承人,天生的傲骨和尊严让他无法对任何人低头,况且嬴祁早已不是那个还需要他保护的孩子,他完全变了。
“哼!“嬴祁冷哼:”你觉得,寡人需要你的解释吗?你未免有些自视甚高了吧!你可知,寡人最恨什么?寡人最恨被人背叛!“嬴祁猛然从腰间取出一柄剑,扔在地上,攥着苏信的下巴道:”你偏偏做尽了!“
苏信定睛看去,正是那日走之前嬴祁曾赠与他的越王剑。
“嬴祁,究竟是我背叛了你,还是你,背叛了我?“他说这话时言语间掩饰不住的荒凉感,可是嬴祁不会听他的,在他心里,他无法原谅得到之后的失去,以及苏信欺骗他,背叛了他给予的信任。
“其实你从未欢喜过寡人,是吗?“嬴祁不愿意去听那个回答,他的心里也一早便明白,那时候的温情不过是镜花水月,只有他一个人当成了真,可就是这一点点信任,却是置他于万劫不复之地。
他所经历的一切,有谁能明白呢?谁也不是他,不明白他所受的苦痛,来自敌人的,来自爱人的。有些事,若不是亲身体会过,旁人终其一生也无法明白那种锥心之痛。
只是可笑,他原以为,苏信总会理解他的,就像小时候那样,他总是时时护在自己身前。
然而最终等来的,也在他意料之中,嬴祁听见苏信淡淡道:“是,我从未喜欢过你。我对你,从来只是兄弟之情。”
嬴祁并未如预料般放开他,而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他笑着,又像是哽咽着:“可是寡人,至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你这又是何苦呢。”事到临头,他只能这样这样劝阻嬴祁,苏信恨的不是嬴祁对自己畸形的爱恋,而是他在政治上的残暴,而与之截然相反的,嬴祁最恨的却是苏信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他。
“诸侯,百姓们不理解寡人那么你呢?你理解多少呢?你说寡人苦,那你又做了什么?你们只会轻描淡写地去评论一个人的命运,却从来不会真正去为他解脱!“
嬴祁近乎癫狂,几乎是声嘶力竭地朝苏信嘶吼着。
“且行吧。“苏信留下这样一句话:“臣先行回去了,请秦王自重。”
嬴祁哂然:“你这模样?可当真是娇艳啊,寡人亦想让群臣看一看赵国使臣不同寻常的样子。”嬴祁,是疯子,从很早以前便有个人那么说过,苏信冷漠地看着嬴祁伸过来手,那手企图滑进他的衣领,肆意行为:“大王可还记得臣的好友,燕国的严将军是怎么死的?”
嬴祁的动作一滞,他当然记得。
“那日风和日丽,想来秦王瞒我亦是煞费苦心。”既然撕破脸皮,那么索性将话都说开了。
嬴祁道:“不过一个败军之将。”他言语生硬,苏信知道他定然不想提及此事,可是两军相交便是要知己知彼,他既然知道嬴祁的弱点所在,又何乐而不为。
“严续死的那一日便注定了你我此生的命运。“那是世界上最恶毒的言语,一万句辱骂也及不过所爱之人的决绝
☆、第37章
月影婆娑,黑夜里薄雾笼罩,一名女子缓缓掀开斗篷,她抬起头,长疤宛如一条蜈蚣盘踞在她的脸上,嬴祁将手中的白布覆在剑身上,一拭到尾,宝剑柝寒光,月光下莹莹闪光。
女子好似想起了什么往事,轻轻抚摸着脸上的疤痕,眼中带着目空一切的漠然道:“妾身已经老了,大王竟还有用得到妾身的一日。“若冯邓与燕王还在世必能一眼认出,这女子便拭当年的月姬!
“连你也要背弃寡人吗?“嬴祁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痛苦,目光中满是渴求。
月姬却哂然:“论起心机,谁能及得大王得万分之一啊。您不过是略施小计就能让一个又一个的人为您死心塌地,就好像闻昱。“她的笑容从嘴角处蔓延开来,有些惨然,仿佛一朵沾血的海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