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大喝一声,抬手便往自己天灵盖拍去。然而这时却突然刮起飓风,几乎将沉香整个从海岸掀到海里去:“刘沉香,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滚回刘家村去?!”
原是一只金翅银瞳的雄鹰。沉香认出他来,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喜是悲:“逆天鹰……逆天鹰!舅舅他……”
逆天鹰不耐烦了:“你果然是个脑子不会拐弯的笨蛋!我主人要走,难道还得先跟你说一声吗?!”
“……走?你是说……”
“主人说蛇精打起来太麻烦,不如引她去给她的天敌对付,我等不必插这一脚,”逆天鹰扇动着巨大的翅膀,在天上俯视着他,“所以主人使了个障眼法骗了那蛇精去找嫦娥,自己就先走了。没想到你这傻小子竟然不知道跟上来,害得我又跑一趟!”
……
沉香回到家时,情况已经不太妙了。原来杨戬一回来,就被等在门外徘徊不定的杨莲看见了。不见了儿子,她自然要问,问的却不是“沉香去哪里了”,而是:“二哥,你该不会又……”
杨戬不是很明白她口中的“又”是什么意思:“杨戬从不做麻烦事。”
杨莲叫道:“二哥!我的意思是,你该不会又把你的帮手扔在那里,自己回来了吧?”
“……沉香呢,”杨戬回身看了一眼,“没跟上来?”
哮天犬结巴着说:“主人,你……你……你没说你要跑……”
“跑”这个字眼用得实在不太好听,但杨戬并不在乎,甚至有些受用:“我走之前告诉他我走了,蛇精不也就听见了?走都走不舒坦。”说罢又转向杨莲:“无妨,那蛇精该是往月宫去了……”
杨莲十分了解杨戬,自然也相信他不会真的陷沉香于危机之中,故而经他这么一说,竟也觉得他做得很对,笑着要迎他进屋。然而总有人想得比她更远。
瑶姬在旁听完了子女俩的对话,心中更是想不通了:这二郎的脾气到底像谁?!她并没有那样的怪脾气,杨天佑更是个无比正直的君子。至于他的大哥杨蛟、三妹杨莲,性格各有不同,却还是规规矩矩,无甚出格之处。唯有杨戬,小时候就是个纨绔子弟的性子,这都三千多年了,竟然没改掉一点,记仇、小气、迁怒、睚眦必报、小人心性;现在可好,竟然又加了一条临危潜逃!再退一步,逃也就逃了,竟然还只顾自己不顾他人;若那个“他人”是无关的人,那也就算了,可现在被抛下的可是他的外甥!瑶姬再一次觉得,杨戬这孩子不好好重新教一遍怕是不行了。
“二郎!”瑶姬从不远处缓缓走来,脸色肃穆,眼神里满是责问和不解,“你跟娘来。”
杨戬自然不敢违逆了母亲的意思,听话地摇着轮椅,跟着瑶姬行了一段。一直走到偏僻的后院,瑶姬才回转身来,厉声喝道:“——跪下!”
跪下,这对腿伤未愈的杨戬来说会是何等酷刑,瑶姬心里清楚。但是她实在是太过想不明白,她的二儿子怎么就会养出这样的脾气来?!
杨戬怔了一下,自是没有反驳和拒绝的余地,双手支撑着轮椅的把手,一点点站立起来,往前迈出一步。却不知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颤抖,看在瑶姬眼里,都仿佛是在做母亲的心上剜了一刀又一刀,痛不欲生。
谁也不想看见自己的子女痛苦,瑶姬更是如此。当年他们兄妹三个,瑶姬自己知道他们夫妻俩是亏待了二儿子的。她还清晰地记得,很多时候,当杨蛟与杨戬起了争端时,他们会选择让杨戬服从杨蛟的意愿,因为杨蛟是大哥,杨戬必须做个好弟弟;而当杨戬与杨莲有什么分配不均的问题时,杨戬也必须让着杨莲,因为杨莲是妹妹,杨戬必须做个好哥哥。如此这般,或许他们自己当时没有意识到其中的残忍,可这对幼时的杨戬来说,确实是太不公平了。
所以以前杨戬的性格那样顽劣,是不是因为他在想方设法引起父母的注意呢。
二郎……她默然在心中唤道。娘不想看见你这么痛,娘对不住你的实在太多了……
她甚至忍不住往前倾了倾身子,差点就伸出手去搀住他。可是她不能,她也……不必。
因为有人比她快。瑶姬眼前一花,那白衣人便已从天而降,单手就轻轻松松地扶住了杨戬,却向着瑶姬问道:“长公主又何苦这般折磨自己?”
看着杨戬被玉鼎扶着喘息连连,瑶姬心里总算稍稍放松了些,不似方才那么疼痛了;却见杨戬缓缓推开了玉鼎,真的向自己跪了下去。
“娘,”杨戬显然痛得不轻,“二郎做错了什么,请娘责罚。”
玉鼎低垂着视线凝视杨戬单薄的背影,声线冷冷清清:“杨戬是贫道的弟子,如今还望长公主给贫道一个解释。”
阐教十二金仙这一辈的人,都喜欢向他人宣告自己对徒弟的绝对所有权,这件事瑶姬还是知道的。好在玉鼎真人看起来不像是个不讲理的人:“真人请见谅,事情是这样的。”便把杨戬所做的事说了一遍,言罢又补充:“教坏沉香倒是其次,重在二郎的性子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为娘的是怕他今后自己害苦了自己。”
母亲的一片苦心,杨戬全都听在耳里,自是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可玉鼎真人却根本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依旧冷冷淡淡地说道:“贫道愚见,杨戬为人很好。至于长公主说的那些毛病,贫道以为无伤大雅,无需劳心去改。”
其实瑶姬所说才是正确的,玉鼎那些,根本就是护短成性、强词夺理。杨戬心里一清二楚,可是他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三千多年都过去了,他那些毛病要是能改得掉,又怎么会拖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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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没想到玉鼎竟然会这般护短,瑶姬就算脾气再好,也有些气闷了,微愠道:“杨戬虽是道长你的弟子,却也是瑶姬的儿子。瑶姬懂得道长护佑徒弟的心,可瑶姬今天是非要教训教训杨戬不可的。还请道长给瑶姬个面子,莫要插手我们杨家的家事。”
这番话其实已经说得十分激烈了,要是换作别人,大约就是要么识相离开,要么与瑶姬针锋相对了。但玉鼎真人却根本不感恼火——他早已过了轻易发怒的年纪了:“长公主说得不错。可是杨戬这身体经不起责罚,贫道也是无能为力。”
他竟然说得很是无奈,仿佛瑶姬才是无理取闹强词夺理的那一个。瑶姬听了,虽感窘迫,却到底不想与玉鼎真人起争端,唯有在杨戬面前半蹲下来,一手搭着他单薄的肩,问道:“你知道娘为什么要罚你吗?”
杨戬低垂着视线,不敢看她:“二郎……不明白。”
瑶姬看一眼玉鼎,他那鲜有表情的脸上已经写满了不悦。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想儿子的授业恩师竟然是个如此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或许别人看不出来,他恐怕比杨戬还要自我中心一些。也只有这样的师父,再加上一副护短至极的脾性,才可能教得出杨戬这样的徒弟来。
“罢了,你起来吧,”眼看着杨戬跪了这么一阵子,脸色便苍白了许多,瑶姬终究还是心疼的,这便将他扶了起来,“二郎,你告诉娘,你既然接了玉帝的圣旨,又为何要临阵脱逃?”
杨戬被玉鼎和瑶姬两人一同扶回轮椅上,不自觉地揉捏着刺痛的双膝,老老实实地回答:“因为那是一条蛇精,二郎不喜欢对付那种东西,太恶心。”
瑶姬轻轻叹了一声:“那又为何把沉香留在那里?”
杨戬道:“二郎以为,从无脱逃前还告知他人的道理。而且蛇精已被二郎引到月宫去了,沉香应该不会有危险……”
“月宫?!你……你难道想要嫦娥来替你对付?”瑶姬惊道,“嫦娥本体虽是蟾蜍,却没什么法力,哪能和蛇精抗衡?!”
“那种事无须担忧,”玉鼎说着,已经推动轮椅向外走了,“蛇精虽然厉害,却还是畜生心性,只要嫦娥一化原型,相信蛇精自然畏惧倒伏。”
“慢着!”瑶姬上前一步紧紧按住了玉鼎的手,“道长,瑶姬不问别的,只想知道二郎这三千年来做事,难道都是这般随心所欲不计后果的么?!”
杨戬不许回头,就能想象到母亲和师父二人针尖对麦芒的样子。可怜他这一辈子活了三千多年,从没觉得什么事棘手过,就算是当年杨婵嫁了刘彦昌,他也没觉得有多为难,大不了搭上他一条命,没什么好犹豫的;而他一向以来最为不善解决的就是牵涉到母亲,或者恩师的事,这会让他进退维谷。但是今天,偏偏这两个人就凑在了一起,并且还为他起了争端。
这种时候,他说什么都是不对的。虽然事后这两个人大约还是会很好说话,但发怒时……玉鼎的手段他很清楚,瑶姬的脾气他也很明白,都是不能得罪的。这么想着,杨戬又有点想笑,想他活了三千多年了,一直是为所欲为,严重时简直可说是骄纵跋扈,可现在,居然也有了克星了?居然也开始夹在两个至关重要的人中间左右为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