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杨戬而言,别人的死活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达到他的目的,重要的是他要保护好自己应该保护的人。所以敖春是死是活与他无关,最好是死了,他现在还是沉香的模样,只要让共工得偿所愿从此退隐,杨戬保护沉香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自然,他本也可以亲自对付共工,可是他实在不太情愿拖着一身伤与人战斗,便直接把敖春推上前线去了。如此一举两得之事,何乐而不为?
哮天犬听得一头雾水,想了想又使劲点头,根本就是在不懂装懂。很快敖春便支持不住,即将败下阵来。杨戬听白虎精说了敖春是如何如何不支倒地,共工又是如何如何穷追猛打,心里有些厌倦,伤口也在出血,故而唤了哮天犬要回洞去。刚刚往回走了两步,他突然又驻了足,道:“逆天鹰,想办法偷袭共工,救敖春一命。”
逆天鹰从地上拾起一颗石子在手里掂了掂,嗤笑道:“你不是要他死么?我偷袭共工,他没亲眼看着姓刘的死,又怎么会善罢甘休?”
死了也是个麻烦,毕竟是沉香的朋友,不是么。另外……和沉香在一起称兄道弟这么久了,就算真是榆木脑袋,也该学会装死逃命了吧。
不过杨戬这口是心非的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逆天鹰心里明白得很,便不再多说,就在共工的大剑快要砍断敖春的脖子的时候,弹指以石击中敖春右腿。共工剑锋铿锵,敖春却是身子一歪,那本该斩断头颅的大剑径直就劈在了肩上,血液喷溅而出。共工抹一把脸上的血,放在鼻下嗅了嗅,无奈他长期居住海底,嗅觉早已失灵,饶是龙血也没能嗅出什么不对劲来,只道是沉香已死,大仇得报。他在云上谢过了杨戬,驾云而走,从此闭关万年不出。
共工一走,杨戬便抬起脚踢了踢瑟缩成一团的白虎精,道:“去背他回来。”
白虎精只是只小妖,闻见龙气就害怕,哪里敢把龙背在身上?然而他兀自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杨戬却根本看不到,或者说就算他知道他害怕,也不会体谅他半分。眼看着杨戬乘鹰而去,白虎精呜呜两声,虽然犹犹豫豫的,却还是壮着胆子驮起昏迷的敖春,将他背回了钟隐洞去。
几人一到洞口,洞内便翩翩然走出一名白衣女子来。她魂魄虽已有了实体,却毕竟还太虚弱,不能离开洞府,杨戬外出时她便只能留在洞里等他回来。他们一踏进结界内,女子便从哮天犬手里接过杨戬,扶着他玩笑道:“这几天看你常常带他们出门打猎,可打到什么野兽了?为娘的好给你做身厚衣服暖暖身子。”
杨戬任由她扶到床边坐下,痛得吸了口气,随即便浅笑道:“娘,这都春天了吧?”
“春天才是要多添几件衣服捂着的,免得着凉。”看着儿子颜色如雪,双眸如墨,却还费力忍耐着对她展露笑容,瑶姬心上便仿佛被蚂蟥吸过了血,痛得难以言说。杨戬也知道她看他这样会难过,但是他确实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母亲才算好。
母亲扶着他的手慢慢从臂上移到了胸前创口的位置上。她始终不敢用力,只是隔着衣物浅浅地拂过去,纤白的五指颤抖不已。杨戬不知她的举动,只想着如何哄她开心,便将那金矿一事说了。瑶姬吸了口气,压下心底澎湃的怜惜,故作轻松地调侃道:“我的二郎什么时候也爱财了?难不成又要买个玉镯子送给未婚妻么。”
笑意轻扬,杨戬说得十分认真:“花不花倒是无所谓,放着撑撑门面便好,免得被人耻笑说二郎神又没官做,又没钱花。”
这话多少有点自嘲的意味在。想他那孤孤单单的八百年,那一肩挑起杨家的三千年,瑶姬已泪如雨下:“二郎,……你等等,娘给你……”
“娘……”杨戬却忽然向她抬起手来——他眼前是一片黑暗,只能靠听觉大致判定瑶姬的所在。他的手在虚空中稍稍顿了顿,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连准确地触碰母亲都做不到,心下不禁一哂:这副破身体,还不如不要。
但很快,瑶姬便握住了他的手,覆上了她的脸颊。她脸上泪水未干,杨戬的手微微一颤,才重又轻轻抚了上去,用指尖在心里勾勒着母亲的相貌:“娘,……你别哭了……”
他的母亲仍旧这么年轻漂亮,仍旧是三千年前的模样。杨戬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欣喜,如果三妹知道母亲还活着,她该有多高兴……
“不哭了,娘不哭了……”瑶姬连声说着,鼻音却越来越重,“二郎,你长大了,娘很高兴……”
你在我看不见的时候长大,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受苦隐忍。好在到了如今,我还能陪着你疼,陪着你孤单,陪着你承受……好在我还可以为你哭,为你笑,为你怒,为你做一些母亲应该做的事。
她最怕的是连这个资格都失去,连做他母亲的资格都失去。
她终于能维持人形,是一个月前的事。这一个月来,杨戬为了替她聚魂,以致体寒气虚,竟是一病不起。后来终于好一点了,又急着让逆天鹰和哮天犬去华山彻查什么要事,一直是眉头深锁,问他有何为难,他只是好言安慰着,一个字也不肯坦白。前几日他终于能起身走走,却不知逆天鹰对他说了什么,他气得差点对哪个人动了杀心——虽不知是谁,瑶姬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儿子那鲜明的杀意。如此下来,这一个月里,母子二人竟是没说过几句贴心话。
至今为止,她除了知道杨戬曾做过八百年司法天神、杨婵与杨戬兄妹之间有些芥蒂之外,对他的过往竟然一无所知。然而就算不知道又如何呢?杨戬是她的儿子,只凭这一点,她就该爱惜他、关心他、相信他。
母爱便是如斯简单、如斯坚不可摧的东西。
不多久,白虎精便把敖春背了回来,扔在地上。杨戬躺在床上已经睡了,他也不敢打扰他,只蹲在旁边使劲咽着口水。哮天犬看见他就讨厌,以前有三首蛟争宠也就罢了,现在还多了一只鹰和一只老虎。至于那只鹰到的确是有些作用,而这老虎一有不对就往主人身后躲,实在太不像话。哮天犬撇了撇嘴,不能说话吵醒了主人,便蹲在杨戬床边对那老虎干瞪眼。老虎却根本视而不见,温顺地趴在地上舔着前爪,简直乖巧懂事得像一只家猫。
到了傍晚时分,杨戬醒来时便看见了敖春。逆天鹰该已经为他止了血,现在倒也还算安好,只是面如死灰,的确不像活人。杨戬虽然不喜欢他,但也不讨厌他,何况沉香的朋友是必须要救的,便命强动法力为他医治。共工武器的威力虽不及开天神斧和三尖两刃刀,却十分霸道嗜血,一道伤口深见肺腑,若不是他有龙气护体,怕是早就没命了。
但杨戬也不是那种会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太为难自己的人,他也很讨厌住的地方总有这么浓烈的血腥味。确保敖春没有性命之虞之后,他便又叫来白虎精,让他把敖春丢出去。
“丢出去?”白虎精大惑,“丢到哪里去?”
哮天犬逮住机会,立刻一脸谄笑地讨好杨戬道:“我主人让你丢,你就随便丢呗!”
杨戬也不答言,稍一抬手,哮天犬便把脑袋凑了过来。他摸着他乱蓬蓬的脑袋,道:“你闻闻,可有什么人来了。”
哮天犬用力一闻,微惊道:“是王母娘娘来了!”
“王母?”瑶姬一怔,“我回避一下。”便与哮天犬一同隐去了身形。洞里唯独剩下杨戬与逆天鹰二人——在王母眼中,杨戬身边就该是如此萧条的。
王母进了洞来,见杨戬拱手而迎,心上的火气反而更盛。她开门见山地把那封信件从袖中取出来拍在桌上,问道:“杨戬,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杨戬对此早已厌了,每每应对王母皆是身心俱疲,却又不得不强打精神与她周旋。他看不见桌上的信,只听得有纸张的声响,无奈低头道:“回禀娘娘,小神不知。”
王母知他已瞎,却还是故意用信纸在他眼前晃了两晃,见那双墨黑的眼睛全无反应,才哼笑了一声,道:“既然你看不见,本宫就念给你听。”
原来就是当初三圣母写给杨戬的那封信。王母挑这个时候旧事重提,绝对是另有企图的,杨戬心知肚明。
“本宫是很想相信你的,”王母叹道,“可惜你们的表现实在让本宫无法信任。所以本宫要你做一件事情来证明,你的确还是坚持着本宫的旧天规,从未起过异心。否则,杨戬,本宫留着你也就没什么用了……你关在这里也是生不如死,本宫不如就早些成全了你,赐你一死罢。”
杨戬的口气简直可说是诚惶诚恐,可他的神色却根本一丝未变:“敢问娘娘有何事要杨戬做,杨戬为表忠心,自然义不容辞。”
王母笑得十分满意,秀美微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本宫听说刘彦昌与凡人私通,辜负了你妹妹。这两天本宫也找地仙问过,地仙也确认了此事。”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了一顿,看一眼杨戬,见他面色丝毫不变,心中不由有些烦闷——其实她根本没问出一个字来,那些地仙早已被人封了口,要不是百花仙子,她恐怕至今仍会被蒙在鼓里,“刘彦昌的确背叛了你妹妹,喜欢上了一个凡人。本宫念在你们好歹也是兄妹,就给你一次机会——杀了刘彦昌,给你妹妹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