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一切都纳入你自己”。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又完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也根本就不可能不去做并做到真把“这一切”都纳入自己,就因为这句话是那样的美,它有那样的力量,它是神而非其他的话语。由于一下子就得到了那样一种平静,我在床前用一只腿如一根标杆一样站了整整两个月,每天晚上从该上床睡觉的时间起站到鸡叫第二遍。因为得到了只有神才能给予的平静,即使这样站上一千年、一万年也是值得的。这一次我这样站上两个月,不为惩罚自己,也不为磨砺自己,只为享受这一平静,更为充分地把它开发出来,就像把神给我的礼物全部打开并受用一样。在这种平静中我的视域无限开阔、清明和敞亮,有如神在来临,我相信我最后看到的是,人类纵然有那样多的苦难和罪恶,纵然人类就是那样的苦难和罪恶,这些苦难和罪恶全都可以被洗得干干净净,被真正的上帝的清泉和眼泪洗得干干净净。目睹上帝洗涤这一切苦难和罪恶就是我存在的全部意义,也是我存在的全部使命,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见证这一盛景,我知道到见证这一盛景我还有无限遥远的路要走,但我相信这一见证是迟早的事情,只有这一件事情才是可以确定的,能够实现的,能够变成现实的,没有必要怀疑的。我就是为这件事情在床前用一只腿站了两个月,每天晚上从上床睡觉的时间一直站到鸡叫第二遍。我更看到自己应该一直这么站下去,直到永远,直到无限长的时间,虽然不是用肉体的腿这么站下去,而是我的整个生命、整个灵魂、整个生活都要是这么“站”着的,站得如一根标杆一样,我用肉体的腿这么站,只不过是用一个形象向自己表现出来我的精神和灵魂、我的整个人到底该是怎样的,只不过是用一种肉体的姿势象征我做一个人该做到的,只不过是我要通过这种肉体的训练而让那真正的、无形的标杆立在我的心里,撑起我的灵魂,直到亲眼目睹上帝的泪水和清泉将世界和人类的全部苦难和罪恶,也包括我个人的全部苦难和罪恶洗得干干净净,就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的那一时刻的到来——且不管这对于在电脑前打这些文字的四十多岁的我来说是否已经有点可笑和幼稚了,就像我想多数人都会这样说的那样,但是,爹他们给我讲了那么多,把历史、现实、世界、人说得那样可怕,最后所起到的效果只不过是使我进一步坚定了对这个的信心。
第114章 第 114 章
4
既然幻象对于我那么重要,那也许就应该写写因为作文事件我有过的一些用正常人的眼光看不能不说怪诞的,甚至于病理的幻觉经验。
比方说,每天只要放学回到家里一进到我的学习屋里坐在我的学习桌前打开书本开始学习,我的脑子里就会有一种全面的、极度难以忍受的高烧高热,就如火烧针刺,叫我不得不怀疑自己可能已经得了他们叫做脑膜炎的那种病了。我根本无法控制这种高烧高热,连多少缓解它一点也做不到,只有忍受它。
这种大脑里的高烧高热,和这时候我坚决相信就是那么回事的外边情形是息息相关的。这时候我相信外边的情形是怎样的呢?我相信,从学校回到家里这路上,我都在向世界散发一种“气体”,只有我才排放这种“气体”,也只有我才能够排放出这种“气体”,这是罪恶之气,腐朽堕落之气,也只有这种“气体”才是罪恶的和腐朽堕落的,它源源不断地从我身上排放出去,将我们沟,继而将世界和人类玷污。本来,在放学回家的一路上,我不仅看得见自己在向沟里,向世界散发这种“气体”,还不怀疑自己看到了全沟的人们都因为在忍受这种无法忍受的东西而个个愁眉苦脸,甚至于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而这时候,我相信这种“气体”已经不再只是一种无形无状的“气体”而人人都看得见一个个巨大恐怖的怪物,房子大的蜈蚣、山一样大的甲虫、碾磙那样粗和一条沟那样长的毒蛇……它们四处横行,我都听得见它们肚子里那罪恶、下贱、非人能忍受的生命和欲望的呼啸声,本来平平安安、快快乐乐过着日子的一沟人这时候全都陷入了怎样的惊恐和紧张之中,他们活不干了、庄稼不种了、锄头扔了、把怀里的婴儿也扔到路边了,全都跑到这些怪物面前议论、分析、声讨它们的罪恶,它们将给他们和世界、人类带来什么样的恶果,这恶果是如何如何从未有过的,也本来绝对不可能有的。他们义不容辞、鞭辟入里的分析和声讨,特别是那些权威人士的分析和声讨,我几乎句句都听得见,听得句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如金属在用力地撞击,如正义的猛兽在怒吼,如将绞杀亿万之众的机器的轰鸣,如高音喇叭里的国家发言人揭发和声讨祸国殃民的罪人的罪恶的叫喊。我浑身抖着,时刻准备着他们发现这些怪物全都是我释放出去的,他们同仇敌忾、众志成城地挥着锄头、扁担、铁锹冲进我的学习屋将我就地活活打死,为民除害,为国除害,为人类除害,为宇宙除害。末了,我不得不接受,所有这些声音、这种些轰鸣和叫喊,其实全都在我的大脑里,而且还全都集中在大脑表层那薄薄的一层上,使的大脑如火烧如针刺就是这些声音。即使明白了,高度明白了这些声音不过就是来自于我的大脑皮层,也仍然无济于事,我仍然不能不相信事情就是那样的,就是我释放出了那样的怪物,就是一沟的人们,特别是那些权威人士在这些怪物面前声讨和揭发我的罪行,我就是得时刻准备着他们冲进来将我活活打死。
这种情形是每天都是如此的。特别是到了晚上上床之后,这些我疑为是沟里人和权威人士们发出的、实际上我知道不过是我大脑发出的如金属撞击、如机器轰鸣、如高音喇叭叫喊的声音不时听见得那样清晰和尖锐,都使我不能不惊异了,而这时候大脑也会感到在被重锤猛击。晚上,大脑里那种燃烧也更是猛烈得无以复加,显然是我唯有叫喊起来,向大人们呼救,向大人们求饶,我才能从这种焚烧中解脱出来,但我当然不会这么做,我只有平静再平静,最后,这种燃烧好像都不得不烧出我的脑子了,我的学习屋里出现了我整个学习屋正在被一团烈火吞没的异象。
每天,我都要以超常的勇气才出得了门。就为出门去面对我那些罪恶,我付出的是什么样的勇气绝对是一般人想象不出来的。当然,出门后,我并没有看见我释放出去的那些怪物,但是,我看得见我释放出去的那种“气体”,我看得见不仅我们一沟人都是在以无法想象的意志忍受它,而且在很远很远的人们也都是如此了,它已经扩散到被无以复加地神化了的他们称之为他们所有人的“心脏”那样的地方去了,连国家最高领导人,更不用说代表和体现了我们国家和社会的智慧和良知的被叫做科学家、作家、思想家那样的人们,都站在这些“气体”形成的怪物面前分析、揭发、声讨它们的罪恶,我感到,这样下去,即使远隔千万里,我也将迟早如听到我们沟里人那种揭发和声讨一样听到他们的这种声音,尽管这种声音当然是我的幻觉,可是,如果我一如听见我幻觉中的沟里人的声音地听见这种声音了,我就“完了”,我不敢不相信,听见我幻觉中的沟里人的怒吼,就是我在开始“完了”的征兆,而听到这种幻觉中来自“心脏”和“最高领导人”的审判,我就真“完了”。我感到一个黑暗的事实的临近。我十分害怕。
由于已经连续几年大天干,大路上干干的,人走在上面,并不会留下脚印,可是,对于我,走在大路上,我却走一步都会相信留下了一个人人都看得见的“脚印”,他们从我的任一个“脚印”中都能够看到一深渊般的世界,里面堆满了累累白骨,仿佛我一脚就踩穿了人间和阴间之隔,整个阴间都显现在我的脚印中了,或者说,都能够通过我的脚印看见了,而这一切都不是别的,正是我个人的真实,我作为一个人和自己的真实。我时刻准备着他们因为从我的“脚印”中看出我就有这样可怕和神秘而做出一切可怕的事情,尽管我想,要是他们真看到了我作为一个人和自己的真实,他们只有无语,只有如传说中的那样,因为看见人不该看和不能看见的,还没有叫出来就已经变成石头人了。
特别是我的影子。我一般只有上学和放学才在外面,只要走在大路上,路上一般都有我的好影子。天天看着自己这个有罪的影子,最后,我竟感到自己本人在一天比一天虚淡,而我的影子却在一天比一天真实,它分明在长出筋骨、血肉、神经来,最后,我还看得见这些筋骨、血肉和神经了,看得见它不是一个平面的影子而是一个立体的存在了。我时刻准备着人们发现它并如我总在幻觉中听到的那样叫喊和行动起来。
在上学的路上,我每天都一定要在路途中的那个地方解一巴小便,一定要让自己每次解出的量是一样多少的,一定要让小便每次在地面上冲洗出的那种形状是一样的,这些“一定”当然是我一定做不到的,但它是我给自己定的一个“任务”,也是一个强迫性的行为,没有人知道我为这个强迫性的行为付出了多少焦虑、恐惧和绝望,多少不能原谅自己和饶恕自己。这天,在学习屋里学习,我突然“意识”到我每天一定要在那里解小便的地方正在被他们所说的那种叫做“国家战士”的人挖掘!他们已经怀疑我了,可以说已经发现我了,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正在从我每天都会在那里解一巴小便的地方挖出我的罪证!他们都挖出了什么啊?我浑身发抖,还“看”到围观这些“国家战士”查找我的罪证的人人山人海,他们也全都静静地等待着挖掘出来的结果。结果出来了,原来是我谋杀了他们可爱的、“祖国的花朵”般的孩子的罪证!而且不是我才谋杀一个,一块块含有我的尿的土块被挖起来了,每一块土中都找出来了我谋杀了我们不知多少可爱、天真、天使般的孩子的铁证,胜似一具具孩子的白骨摆在众人面前。我抖得如筛糠似地等待着。从这天起,虽然我还照样每天一定在那个时候在那里解上那样一巴有那样多“一定”的小便,但是,我只要一回到我的学习屋里,那个的地方有“国家战士”在从含有我的尿液的土里面查找我的罪证、查找出了我已经谋杀了我们国家无数天真可爱的花朵一般的孩子的罪证、被查找出来的我的罪证触目惊心地摆在光天化日之下、义愤填膺地围观的群众人山人海的情景就鲜活如燃烧地“存在”了,我脑子里如火烧、如针刺、如刀砍、如斧砸,身上抖个不停,尽管我尽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作为,把这种颤抖转移到双腿上去,使上半身看上去是一般正常的。在这个过程中,让人震惊的可怕“事件”层出不穷地发生,全都是我无法控制、无法阻止而只有默默承受的。我不怀疑我已经谋杀了那样多的花朵般的孩子的罪证正在报给国家最高机关,不怀疑国家机器正在做出超乎想象的可怕反应,不怀疑我那些作文虽然已经全被撕得粉碎进入了水沟化成了泥浆、化成了爹所说分子、原子那样的东西冲到大河里去了,已经远到长江黄河里去了,可是,只要是我的东西就包含我的一切罪证,这些由我的作文分解而形成的分子、原子到了长江黄河,居住在被他们神化成了神物一般的长江黄河两岸的人民群众,在江面和河面上看到了多少孩子的尸体,而且一看到这些尸体就看到了这些孩子不是别人,是也只可能是我张小禹谋杀的,这个世界本没有也不可能有谋杀和残害,更没有和不可能有谋杀和残害孩子,只因为我张小禹的存在才有了这些谋杀和残害,也只有我张小禹才会谋杀和残害,居住在神圣如长江黄河两岸的人民看到这些了,正有他们超乎人的想象的一切反应。我时刻准备着,在瑟瑟发抖中无限接近岩石那种平静地等待我的末日。从这天起,爹,还有人们,不管在我面前说我有什么不对,要改正这改选那,我都只把他们盯着,只担心他们说出“娃儿,这是你杀害了我们世界的孩子的罪证”这样的话来,只要他们不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就放心了,就是我无限的幸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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