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お久しぶり。”
打完招呼,却发觉似乎很不合时宜,语气里充满了调侃和卖弄的意味,大概是我从心里还是把她当成日本女人的缘故。
她倒没觉得唐突,平静地一笑,“我记得我们上周才见过面,应该不能算‘好久不见’吧?”
我用手指挠了挠额头,长久的伏案工作已经淡化了时间的概念,我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和她“好久不见”了。
“不好意思。”我表情尴尬地道着歉。
她依旧微微一笑,“你怎么会在这?也来买书?”
说这话时,她语调温柔,眼睛睁得大大的,双·腿并拢,站得笔直,一副书中日本大家闺秀的风范。
“那倒不是,这家店是我开的。”我诚实地回答道。
“是吗?”她展颜一笑,半开玩笑地说:“那以后我买书是不是能便宜啦?”
虽然这话是玩笑,不过我却从中捕捉到一丝撒娇的意味,我笑着回过头对正往这看的店长说:
“以后这位女士来买书,直接免费。”
店长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孩,温和地一笑,“记住了,老板。”
随后她望着美雪,开口问道:“您今天想买什么书?”
“也没有什么特别想买的,就是听朋友说附近有一家比较有特色的书店,刚吃过饭一个人来逛逛。”
美雪说完话就把伞放在门口的伞袋机里,给雨伞套上塑料袋后拿在手上,然后我陪她沿着咖啡桌与书架之间的过道随意地浏览着。
此时店里的音箱刚刚放完了一首歌,正按顺序播放着下一首,这首歌没有前奏,一开始就是人声。她突然转过头,望向前台的方向,几秒之后,突然问道: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我低头想了想,“应该是《雨伞》,Younha唱的。”
“《雨伞》……”她转过身,似乎在喃喃自语一样,“我喜欢这歌。”
在转了一圈之后,她在前台附近拉了一张椅子坐下,店长走过来问:
“要不要喝点什么?”
她看了看我,“你平时都喝什么?”
“我一般喝咖啡。”
“那我也要咖啡,谢谢。”
店长点了下头,确认道:“意式的,还是美式的?”
“你喝的是哪种?”她又盯着我问。
“我一般喝冷萃,偏果酒风味的。”
“我也来一样的吧。”她笑着对店长说。
店长去柜台和服务生一起准备着,咖啡很快送了过来,她尝了一口,轻轻地点了点头,“冷萃咖啡一般要多长时间?”
“8到12个小时,8个小时最好。”我解释道。
她没再说话,沉默着喝光了杯中的咖啡后才问道:
“你刚才拿着伞,是准备出去?”
“嗯,在楼上待了一个星期,想出去走走……”
“那我不是打乱你的计划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没关系。”
“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
对于她的突然提议,我有些吃惊,低头想了一下之后,沉默着点了点头。
·
从店里出来,我走在前面,打着店长的粉色雨伞,她却从后面突然喊住了我,我回过头,她突然跑到我的伞下,把她手中那把还套着塑料袋的深蓝色雨伞递到了我的手上。
我面带不解地看着她,她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了下我头顶的粉色雨伞。我才突然明白了过来,把手中的雨伞递给了她。
我抽掉塑料袋,撑开她的雨伞后,发觉伞柄凹凸有致,很适合抓握,我低头仔细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原来我手中握着的竟然是几个银色的小骷颅头,他们正张着嘴,在雨中狞笑着。
我抬起雨伞,仔细地端详起来,发现在伞束的位置上还刻着两个汉字——痛仰。
“这是痛仰乐队出品的雨伞。”美雪解释道。
“嗯,伞柄很特别。”我说,“霸气,适合玩摇滚的男人。”
“喜欢的话,送你好了。”她停了一下之后说:“就算是付刚才的咖啡钱。”
我忍不住笑了一声,“在中国,送伞可不吉利,跟送钟一样。”
“啊……为什么?”她惊叫了一声,一脸不解地问。
“因为伞和散同音,送伞,就是要分手的意思。”
她突然欢快地笑了起来,不过神色看起来又有些鄙夷,大概是觉得这种大众意识既迂腐又无聊。
我和她围着文化路走了一圈,路不太平,上面布满了浅小的水洼,她穿着米色高跟鞋,一路上走得小心翼翼。
我忽然觉得在雨天并不适合散步,便提议回去。回到店前,我同她交换了雨伞,她突然问:
“以后有时间我还会再来的,你欢迎吗?”
“当然。”我笑着说。
看着她在雨中独自走向停车场的背影,我又忽然觉得或许我不应该那么说。
·
收起雨伞,我推开了店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我掏出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按下接听键后,却只传来一片沉寂的雨声。
“喂……”我主动打了声招呼。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后来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嗓音紧迫,像即将被拉断的琴弦。
“你能来接我下吗?马上……”
那是个女声,声音很熟悉,我想了一阵,突然回忆起一周前那个背着吉他的女孩来。
“晚晚?”我问。
晚晚没有说话,电话那头只传来一阵簌簌的脚步声。
又过了一会,她才突然出声道:
“我在四方酒店的楼下,你能来……接我下吗?求求你……求求你……”
她的语调焦急而绝望,说到后来嗓音里满是即将哭泣的呜咽。
“好,你等我,别挂电话。”我把伞扔到一旁,直接跑进了雨中。
几分钟后,我浑身湿漉漉地坐在驾驶席上,把车开向了四方酒店的方向,同时把电话开了免提,忍不住问道:
“你怎么了?没事吧?”
只听到她在电话里小口地喘着气,中间苦笑了几声,最后还是没忍住,小声地哭了起来。
我感到一阵烦躁,踩了一脚油门,把车速开到了一百。
书店离四方酒店不算远,也不算近,我紧赶慢赶用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把车开到附近,在我等最后几个红绿灯的时候,她才停止了哭泣,出声问道:
“还要多久?”
“马上,还有三个红绿灯。”
“嗯。”她轻轻地应了一声,随后说道:“我今天接了一个客人,他……是个变·态。他来时拉着一个箱子,箱子里的东西……很齐。”她说得断断续续,有些事她明明想说,但似乎又觉得很难启齿。
“他一直变着法地折腾我……我实在受不了……趁他上卫生间的空……”
“嗯,明白。”我打断了她。
这时绿灯还没亮起,我选择了从侧面超车,连闯了三个红绿灯,直接拐到了四方酒店的门前。
然而,酒店门口并没有晚晚的影子,只站着一个裹着白色浴袍的中年男子,他趿着酒店的白色拖鞋在门口一边打电话,一边表情急躁地左顾右盼,脖子上挂着的手指粗细的金项链在酒店的灯光下泛着明亮的光。
我站在雨里,握紧了手机,目光死死地盯着他。
他很快注意到了我,表情一滞,一时间甚至忘记了打电话。
片刻后,他的嘴角动了动,大概是想开口骂我,我仍是立在那里,依旧用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他的嘴角抽·动得更厉害了。
片刻后,我对他笑了笑。我猜,我笑得并不好看,以至于他突然扭过头,走回了酒店。
我也重新举起了手机,问:“你在哪呢?”
“你到了?”她语气颤抖不安地说。
“到了,在门口。”
“你往西来。”
我辨了辨方位,直接拐向了左边,在雨中步行了大约五百米,最后在楼角一处垃圾堆里找到了晚晚。
她正浑身赤·裸·着,蜷缩在一个巨大的铁皮垃圾箱里,全身布满了青紫色的伤痕,雪白的肩膀随着雨水的滴落一直颤抖不停。
我再次攥紧了手机,无声地站在垃圾箱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缓缓地低下了头,眼中滚满了屈辱的泪,随后,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了双手,她说:
“爷,带我回家……”
第6章 藤原美雪
从裴叶的“天堂书馆”出来,外面正下着冰冷的雨,我坐在车里,没有马上回家,而是点了一支烟,缓缓地抽着。
其实那个和季燃的“家”,从来没有让我产生过一丝家的感觉,对我来说,它更像是一座牢,一张网,或者是,一个笑话。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我得到了一切,其实只有真实的生活才最让人感到绝望,因为它一次又一次地证明了原来那些我所幻想的,到最后都只是幻想而已。
“家庭到底代表着什么?”我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
最后,我给自己的回答是——家庭代表着最大程度的真实。
因为女人只有在家里才能安心地脱下高跟鞋,卸下一切伪装,还原最真实的自己,而他和他的家庭,却恰恰是给了我想要的一切,除了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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