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与陆大有已经两情相悦,这婚嫁之事怎么又扯到林师弟身上?心中疑惑,令狐冲便将身形隐于门板所成阴影之中,将岳不群夫妇的对话细细听来。只听岳不群道:“师妹你说的不错。珊儿的夫婿,你我需得好好挑选。大有机灵有余、胆识气度却是不足,实非良配。平之为人正气有担当,从前又很得珊儿喜欢,他二人成亲不是很好?”
若是在从前、岳灵珊对林平之十分迷恋,令狐冲又为林平之未来着想,听了这消息自然会觉得高兴。然而他现在听了这话,却觉得心中极不舒服:你也知道是“从前”?小师妹已经移情别恋,你还将她推给林师弟做甚?难不成你偷了剑谱、伤人性命,便要将自己女儿嫁过去作为补偿?
宁中则再度开口,语气中却多了几分不满:“师兄,你分明知道,早在在福州之时珊儿与大有就已情意相通。如今你竟然要拆了他二人?”岳不群道:“我也是为了华山派的未来着想。从前你我将令狐冲视为下任掌门人选,奈何此劣徒自己不争气、步入邪派;德诺资历仅次于他,也已经失踪很久。纵观华山派弟子,还有谁能比平之更适合接任掌门?比起华山派,珊儿的幸福也只能放在第二位了。”
宁中则道:“师兄,你这决定实在太过仓促了。当初冲儿剑法短时间内大增得你怀疑,如今平之习得五岳各派剑法不也很蹊跷?”岳不群语气坚决:“不论如何,今日平之替我华山派出风头也是事实。无论平之剑法从何学来,也比令狐冲这窃取旁人剑谱、对正教图谋不轨的小贼让人放心。”
令狐冲无声冷笑:果然是贼喊捉贼!
忽闻宁中则叹息一声,说道:“唉,师兄,事到如今,你还要将这罪名往冲儿身上扣?那剑谱,分明是被你拿去了。”话未讲完,便听岳不群叫道:“哪里是我?”声音十分尖锐,令狐冲闻之,竟觉得刺耳。
只听宁中则平静叙道:“师兄,你出关后有诸多变化,你竟不曾察觉么?你声音变尖了、胡须是粘了假的。今日你与左冷禅斗剑所使剑法,也与我正教剑法相去甚远。在福州之时你常常半夜出门去,这事儿我知道,却不曾往旁的方向猜测。如今想来,你怕是去监视平之、看他有否寻到辟邪剑谱罢?而你闭关也是为了修辟邪剑法,是也不是?”
屋内一阵沉寂。终于,宁中则再度出言,打破了这寂静:“我知你是为了保全华山派,不得已而为之,然而你打伤徒弟、修练辟邪剑谱,这实在是不该。”岳不群妥协道:“好罢,我们就把这剑谱还给平之。”而后屋内便响起开阖箱子的声音,想是岳不群取了剑谱出来。
接下来就不用再听了,岳不群恶行被师娘所知,日后行事定会收敛许多,林师弟暂时不会有甚么危险。想到此处,令狐冲便欲抬步离开。不想却听宁中则道:“这剑谱害你如此,实在是邪恶之物,怎能交予平之?”岳不群应道:“你说的是极,还是将这剑谱扔了的好。”随即便闻开阖窗户之声先后响起。
令狐冲心道:无论好歹,这剑谱可是林家的东西,我需得和林师弟说一声。于是折返走向林平之的房间,敲门无人应答,便直接推门而入,恰好见到林平之从窗户跳入房间。
“林师弟?”林平之将手中的袈裟向令狐冲扬了扬,笑道:“我可是在师父师娘窗下等了许多日子,终于是让我等到了。”明了对方的意思,令狐冲不禁叹道:“你竟然每日都在他二人窗外偷听?”
林平之道:“当然。自从岳不群出关便是如此。”收好了袈裟,林平之便拉令狐冲坐下:“大师兄,你可曾听见方才师娘的话?师娘说,岳不群声音变尖了不少、胡须也掉光了。”
令狐冲“嗯”了一声;他的确是听见了,但岳不群于他来说早已与陌生人无异,因而对这话也不在意。林平之笑了两声,道:“你可知其中缘由为何?岳不群为了修习《辟邪剑谱》,已经成了个不男不女的老怪物。”
闻得此言,令狐冲不由讶异:“甚么意思?”林平之道:“修辟邪剑法,需得自宫才行。欲练外功、需先习内功,如不自宫,便会走火入魔、□缠身。当初在福建我之所以会走火入魔,便是因为贸然修炼心法所致。”说到此处,林平之忽然勾起了唇,一双眼玩味地看着令狐冲,似乎在回味着甚么一般。
目光甫一触及对方面容,令狐冲就想起自己在林家老宅为这人泄火的事。当日之事对令狐冲实在太有冲击力,对方喷在自己耳畔的炙热气息与手上滑腻的触感至今他还记得分明。见林平之表情暧昧,令狐冲不由面染绯色,当下扯开话题:“不想岳掌门为了光大华山派、争夺五岳派掌门,竟是甚么都不顾了。”
林平之冷哼一声,道:“即使他成了五岳掌门又能如何?待日后他窃取辟邪剑谱、自宫练剑之事昭告天下,定会遭江湖中人不齿,从此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
令狐冲问道:“你打算将这两件事说出去?”话才说出,便觉自己这问题实在多余:林平之对岳不群已是恨极,以他嫉恶如仇的性子,定会想尽办法千百倍地报复回去。
林平之点点头:“自然。岳不群将君子之名看得比性命还重要,日后我逢人便讲起此事,定能将他名声全部毁掉。”令狐冲提醒道:“休要做得太过。毕竟你现在还是华山派弟子,岳掌门想暗算你还是容易得很。更何况余沧海、木高峰皆是死于你手,若被人误会你也自宫习剑,那岂不是于你名声不利?”
林平之笑道:“大师兄放心,我自有分寸。”静默片刻,面上的笑意却一点点消失了:“不过……辟邪剑谱所记载的功夫的确厉害,习武之人怕是看了就一定会动心。那日在林家老宅,我本已下定决心自宫,不想接下来就被岳不群打伤、剑谱也给抢走了。幸而,如今辟邪剑谱又回到了我手里。”
令狐冲心头一跳,忽然有了些不详的预感。眼见林平之站起身来、拔剑出鞘,终于出声唤道:“林师弟?”林平之转头向令狐冲笑了一下,竟然有几分悲壮的意味:“我最希望的,莫过于以林家祖传的辟邪剑法手刃仇敌。如今余沧海、木高峰已死,就只剩下岳不群。他内力远胜于我、又习得辟邪剑谱,我如何杀得了他?唯今之计,就只有……”
只有如何?难不成是自宫?
令狐冲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待他回过神来,自己已到了林平之面前,一手握在对方提剑的手腕之上。“万万不可!若习此功,后患无穷。林家只余你一人,若你为报仇而自宫,福州林家岂不是从此无后?”林平之低下头去,轻声道:“我自宫与否,你当真在乎么?”
“怎会不在乎?以你我二人的关系,我岂能看着你自残身体?”见林平之低垂着头,令狐冲只当对方心中亦是在天人交战,遂再接再厉道:“要报此仇,也不是只有修练辟邪剑法一条路可走。你若真想杀岳掌门,我助你便是。总之,莫要因为一时冲动铸下大错。”
令狐冲只顾着劝解对方,待话说完,才注意到林平之肩头微微颤动、竟然是在笑。意识到自己被林平之戏弄了,令狐冲面上一冷,当即便要松开紧握对方腕部的手。然而不待令狐冲行动,林平之已经将左手覆在了他手上、恰成十指交握的姿势。
只听林平之笑道:“大师兄,你心里若没有我,何以要阻止我自残身体?你不仅仅是在乎、而且在乎得很,是不是?”
令狐冲一怔,只觉对方所言虽然别扭、却也并无不妥。许久,令狐冲才道:“我心中自然有你,只是无关情爱罢了。”
相顾
“我心中自然有你,只是无关情爱罢了。”
闻言,林平之笑意渐淡,松开手走到桌旁坐下:“大师兄心肠真好,明明知道师弟我对你图谋不轨,竟然还如此记挂于我。”
令狐冲听他话中暗含讥讽之意,不由皱了皱眉。幸而林平之并未停留在这个话题上:“方才岳不群说要将师姐许给我,大师兄可曾听见了?”令狐冲也在桌边落座:“听见了。你可是不愿?”林平之道:“自然。一来,虽然师姐不曾做过对我不利的事,但我也绝不会与仇人之女成亲;二来,师姐与陆师兄已经是情投意合,我岂能做这棒打鸳鸯之事?”
令狐冲叹道:“但是,你和岳掌门可还没翻脸呢。若他当真要你娶小师妹,你也只有‘欣然接受’罢?”林平之冷哼一声:“总归我已懂了吸取旁人内力的法子,待我内力增进到一定程度,就再不需要与他虚与委蛇了。”
忽闻敲门声响起,接着便是一句关切的话语:“平之,怎么这么晚了还不歇下?”正是宁中则。原来宁中则见丈夫承认窃人剑谱、对林平之存有愧疚,因重重心事而无心睡眠;本想出来走走,却见林平之所宿房间依旧透出亮光,因而出声相问。
因着先前岳不群在封禅台上那番指责,令狐冲现在并不想见到岳不群夫妇;识得这是宁中则的声音,便欲就此跳窗离去。才站起身来,就见临平之朝自己做了个口型:“我有办法了。”令狐冲不解,轻声问道:“甚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