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这个漫长的吻结束,令狐冲终于得以大口呼吸。然而东方不败一句话却吓得他几乎窒息:“此处是荒野山林,并无外人经过。你说,本座就在这里要了你可好?”
这话中几分真、几分假,令狐冲听不出来;然而他知道,东方不败若真想做甚么,自己绝对无力抵抗。将心中涌起的恐惧强行压下,令狐冲抬眼瞪视着对方的双眸,缓缓道:“这样的玩笑,东方你休要再开了。”
触及令狐冲倔强的眼神,东方不败心中一软,不由松了禁锢对方的手:“你不是要去见你师弟?此事完毕,速返黑木崖。”令狐冲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而后运起轻功步法,很快失了踪影。
令狐冲这是落荒而逃了——东方不败当然知道。可是,自己想要的人,即便是逃,又能逃到哪儿去?
武当
东方不败,林平之……这两人到底是发甚么疯?
到了这个地步,令狐冲不得不认真思考这问题。
在令狐冲看来,自己会被男子相中已是无稽之谈;被两个相中,那更是滑天下之大稽。林平之与自己在思过崖朝夕相处、暗生情意,这倒还情有可原。但是东方不败可是有不少姬妾,他定是不好龙阳断袖的;自己相貌偏阴柔不假,然而言行举止间并无半点女气,怎么就得了此人青眼?
想到东方不败方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令狐冲便觉头疼得厉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地他从来都不喜,然而在东方不败面前他就是如此;且不说武力值自己远不如东方不败,只论自己对那人的感情,便已无形中低了对方一头——他对东方,崇敬有之、畏惧亦有之。
叹息一声,令狐冲下定决心,日后与这二人相交定要避免一切暧昧举动。人一旦被感情冲昏了头脑,那真真是毫无道理可讲。
他心中存了事情,行路之时免不了视线放空。无意中撞上了甚么,令狐冲只当那是树木,于是脚下一旋、试图绕过。不想,那“树木”忽然嘶叫出声——竟然是头驴。
令狐冲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撞上了行人,不由尴尬。眼见那驴背上的老者安抚受惊的坐骑、同时将不满的眼神投向自己,令狐冲当即退了一步,向那骑驴老者拜了一拜:“晚辈一时不察、冲撞了前辈,实在过意不去。”
说来也怪,这老者身着粗布衣衫、其貌不扬,若非腰间悬了一柄剑,怕也与寻常农夫无异。可是,令狐冲却莫名地觉得眼前这人亲切得很,简直像是曾经结识过一般,因此言语之间也十分恭敬。
那骑驴老者在令狐冲身上打量一番,遂开口道:“你就是令狐冲罢?”问罢,又道:“观你衣着,在日月教中该是堂主一辈的人物;而日月教总坛诸位长老之中,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者唯有令狐冲一人。”
令狐冲道:“正是区区。”老者点点头:“人家都说你剑术纵观江湖亦无敌手,真是威风得很呐。”令狐冲不由尴尬,忙解释道:“在下剑术不过平平,岂敢以此自居?这些话只是下属不懂事,在外面胡乱说的罢了。”
老者微笑道:“是么?我倒是想见识下你的‘平平’到了如何地步。”话音未落,翻身下地,手握上剑柄、运指一弹;剑才出鞘几寸,寒意已向令狐冲面上扑来。只见那老者剑光所至划作一道弧线,运剑不快却是毫无破绽可言,怕是无论从何方位攻到、那老者都可破得。
忽觉鼻子一酸,令狐冲低下头去,遮掩了眼底的湿意。纵使门派更迭、门下功夫变迁,但一个门派的招式风格却是不会变的;“以静制动、以柔克刚、以短胜长”,不是武当派的功夫又是甚么?他之所以觉得这老者亲切,还不是因为这人眉宇之间的淡薄洒脱让他想起了自己前世的师父?——当然,他师父独有的阴狠,这老者是半点没有了。
深吸一口气,令狐冲也拔剑:“前辈既已相邀,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心道:这老者虽是身份不明,然而观其剑气,定是武当中的高手;我也可以看看,经过数百年变迁,武当剑法到底精进至何种地步。
令狐冲使剑的路数属于轻疾灵动一派,偏偏面前这位老者与他实属同一路数,闪避进击速度不逊于他。一人横扫、一人竖劈,剑锋相磕,谁也不曾占到半点便宜。
那老者道了句:“好!”忽然撤剑,剑锋环绕、划了个圆;剑锋所呈圆圈愈来愈多,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冷芒,竟是再无半点破绽可寻。
见此,令狐冲不由皱了皱眉:自己的战术,无非是先发之时攻其破绽、后发之时避实击虚;如今对方剑招并无破绽,自己如何对敌?不过……武当剑法本就是柔中蕴刚,难寻破绽;然而,只要是“招式”,就一定有可破之处。当下后退一步,目光紧盯着老者剑锋所至之处,试图寻到对方的破绽。
待剑锋所划光圈到了眼前,令狐冲忽然向前跳进一步,剑锋直指光圈中央刺去。只听“铮”的一声,对方剑路被阻——这一招竟是被破了。
破得对方剑招,令狐冲忽然起了作弄之心,剑尖顺势斜挑、直取对方咽喉。那老者惊于招式被破,瞬间失了先机;待他回手立剑、欲阻挡令狐冲攻势之时,令狐冲忽得转动手腕、横剑劈向对方腹部。令狐冲使剑本就疾速,这一下变招可谓是快速突发。
眼看要伤到对方,令狐冲忽得撤身向后纵去;余光瞥见身形将近树木,令狐冲后撤一脚、轻点树干,随即从平地上一跃而起、直上树顶。令狐冲站定之后,见那老者目瞪口呆,不禁失笑,朗声道:“前辈是不是觉得,这招式眼熟得紧?”
怎能不眼熟?大五行剑阵,但凡武当弟子谁人不识?更何况,这老者还是武当派掌门冲虚道长!
数百年前武当派创立之时,曾有位掌门设大五行剑阵;此剑阵中,二十五人浑然一体、二十五把长剑交织成天罗地网,实是威力绝伦,敌人若入此阵则少有生还。然而此阵成型之时,就已面临失传之险。
据闻那位掌门曾有一顽劣弟子步上左道,残杀同门后流窜于江湖;这阵法本就汇集了武当派内的高手,一死一逃,要在短时间内寻到替代此二人者却是不能了。加之那位掌门对叛逃劣徒抱有极高期望,心灰意冷之间竟然闭关数十年。幸而,此阵虽然经过了诸多变故,终于还是流传了下来。
方才令狐冲那先挑兵刃后取咽喉、再留后手刺腹的手法,便是剑阵中包含的招式;冲虚见之,自然惊疑。待他见到令狐冲提气后纵的身法,更是大惊——这人竟会武当的梯云纵?且不说这门轻功不授武当派之外的人,单说对方这般轻盈迅捷,不下十年岂可至此程度?
虽然觉得对方的反应很有趣,但令狐冲也并非不敬长辈之人。足下一蹬、悄然落地,令狐冲再度向那老者躬身行礼:“在下昔日曾与武当中人有些渊源,是以懂得贵派武功,然而比起贵派高手来仍是相差甚远,方才真是献丑了。”
冲虚道长摇摇头,语气中有几分怅然:“只论梯云纵,如今武当弟子少有几人能至你这地步,遑论剑法了。”令狐冲听他语气惆怅,脑中忽然闪过前世师父曾说过的话,遂将其道出:“大五行剑阵,二十五人齐则可破千军,缺一人则失其周密。此阵本不是凭个人之力,若只得一人,无论如何也参不破阵法之妙的。”
冲虚道长闻言,不由盯向令狐冲:“你对武当的功夫倒是很了解。你那剑法,可是风清扬前辈所授?”见对方点头,冲虚道长微笑道:“风老前辈没有收错徒弟。你在日月教如何行事,我也了解不少。虽然身入邪派、却不曾行不义之事,这很好。至于钟镇、陆柏之死……他二人怀有歹念,此事并不怪你。我本以为由岳掌门来执掌五岳派是再合适不过,不想岳掌门也是妄断事由、不辨是非之人,这可真让人忧虑了。”
少有正派人士为自己说话,令狐冲几乎就要出言表示赞同;但他还是忍住了。毕竟岳不群曾是自己的师父,此刻自己不为岳不群说话已经很不应该,岂能表现出嫌恶之意来?
冲虚沉思片刻,又道:“令狐公子拒入少林之事,我已有所耳闻。令狐公子为人不失正义,该当身入正教褪去戾气。东方教主虽无与正教交恶之意,却也不曾失了称霸武林之心。令狐公子千万不要因为沉溺情爱而自毁前程。”令狐冲不置可否地笑笑,心道:我自己不愿失了乖戾的性子,便是再度投入正教又能怎的?
拜别冲虚道长,令狐冲继续向封禅台方向走去。想到方才冲虚道长难以置信的神情,令狐冲就忍俊不禁;然而他忽然想到一件事,笑意不由慢慢收敛了。
冲虚道长听见了自己与东方的交谈。
冲虚道长劝诫自己时,说到了甚么“沉溺情爱”之类的话。
那么……他定是看见自己被东方不败压在树上了。
令狐冲脸彻底黑了。
***
嵩山脚下。
借着篝火,木高峰将近旁那年轻人看得清楚。不复先前在衡阳城外的狼狈,如今的林平之真个是风度翩翩、姿态从容。也正因为如此,木高峰心中才愈发忐忑:自己当初将林家夫妇虐待至死,如今一时疏忽落入林平之手中,却不知这小子要如何报复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