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有只觉得这样的令狐冲是他从未见过得可怕;他虽知道令狐冲不喜旁人拿他的长相做文章,却不曾想到令狐冲会有这般夸张的反应。当下便也跑向令狐冲身边,一边叫道:“大师兄,你冷静点!你、你不是说不能冲动的吗?”
令狐冲经这一提醒,理智才逐渐回炉。但他看到那因眼睛上方流血而不敢动弹的洪仁雄,便觉得来气,心道:你算得上甚么东西,还敢将我与“出来卖的”相提并论?
令狐冲忽然收了剑,移身到洪仁雄右侧、以手肘狠击其脖颈;这一下力气极大,洪仁雄心中只怕令狐冲剑再向前、一时没反应过来,竟被击下楼去。候人英此前怕误伤同门弟子而不敢妄动,此刻见令狐冲如此,便上前欲对其发难;不想还来不及拔出剑来,便被令狐冲临门一脚踢得滚下楼梯。
陆大有见令狐冲如此,又是大声喝采、又是担忧师父知情后责罚;左思右想间,已被令狐冲拉着走下楼去。二人走过尚未爬起身的青城弟子身边时,陆大有听见令狐冲轻声自语:“对别人说三道四前也不照照镜子,以汝之姿,想混迹小倌伶人之流只会被人嫌弃死。”
陆大有心中大窘:大师兄方才……难道是说了个笑话吗!
***
已近除夕,这几日华山上下采购年货、张灯结彩,热闹之极。只可惜,某两个冒犯青城派的华山弟子却只能趴在床上养伤。
陆大有看着岳灵珊一直在令狐冲床铺附近打转,心中羡慕得很,便“哎呦”了几声、希望岳灵珊能关注下自己。岳灵珊的确是闻声过来了,却送了他一番数落:“六猴儿你还好意思叫疼,你才被打了十杖!你看大师兄,在雪地里跪了一天一夜、又给打了三十杖,还没叫一声苦呢!”
他不叫苦,我被他连累,心里却是苦得很哪!陆大有自觉委屈,却听令狐冲出声道:“陆师弟,此次是我太冲动连累了你,大师兄在此给你赔罪了。”
令狐冲这样说,陆大有倒也不好意思闹什么别扭:“嘿嘿,其实我也在你旁边叫好来着,余掌门信上说你我一同辱他门下弟子,倒也属实。不过他们自诩‘青城四秀’,却被大师兄你打得落花流水,改叫青城四兽还差不多。”
岳灵珊被陆大有逗笑,在一旁的椅上坐了:“你们两个教训他们一番倒是痛快了,却劳烦二师兄年前去青城派赔罪。六猴儿素来调皮也就罢了,大师兄你从来不胡闹的,这次可不该冲动。前些年你一连五年不能下山的教训,你都忘得干净啦?”
陆大有不知令狐冲受过这般重罚,听了这话很是好奇:“师父为何不让大师兄下山?”岳灵珊道:“那时我才几岁,具体缘由我也不知,只记得大师兄是给泰山派送信去,我爹给大师兄的时间很宽裕,大师兄却晚了两个时辰回来、身上还沾了旁人的血迹,我爹便生气了,直接将大师兄关进了柴房。”
令狐冲想到那件事,也笑:“那次我遇上点意外、误了时辰,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没想到一回华山就给关起来思过。幸而师娘关心,让小师妹你偷偷送食物和水给我;如若不然,只怕第二天师父来时我已经晕倒了。”忆及前事,心中默默道:东方不败……你可会知道,你便是那害我数年不得下山的罪魁祸首?
那日令狐冲在陕西境内遇上了东方不败,二人倚在树下交谈了好几个时辰。东方不败倒也不藏私,教授了令狐冲一些调和阴阳真气的方法;令狐冲本就为自己内功停滞而苦恼,这一番聆听使他获益匪浅。只可惜乐极生悲,这一长谈花了他太多时间,待他回到华山派之时已过了岳不群定下的时辰。
如今想起那时东方不败说过的话,令狐冲便是打心底感谢对方对自己的关心——虽然他始终不明,东方不败为何反复告诫自己“勿要乱交朋友、多惹麻烦”。
东方不败这睥睨天下之人,竟对我一个无名小辈另眼相待,不得不说是种幸运。
令狐冲正暗自回忆着,却被岳灵珊一句话拉回了现实:“我爹说过,新年之后很快便是衡山派刘正风师叔的金盆洗手大会,到时候会让你们二人打头阵、先一步前去衡阳。这次是大事,大师兄你可要看着六猴儿,不能让他胡闹。”陆大有不乐意了,马上大声嚷嚷道:“小师妹,我甚么时候胡闹啦!”
看着那两人你来我往地斗嘴,令狐冲嘴角也微微上扬了个弧度:“你若不胡闹,自然一切相安无事。”岳灵珊得了令狐冲帮腔,底气更足了:“六猴儿,你看吧,大师兄都说了!”
只是让令狐冲难以预料的是,此次衡阳之行,闯祸的还真就是他……
月下
过了年关一月有余,便是刘正风的金盆洗手大会。令狐冲与陆大有先于岳不群夫妇前去衡阳,不想在衡阳城外的官道上遇上大雨,只得停了赶路的脚步,在树下避一避雨。
二人坐在树下已有些时间。陆大有向来话多,静不上半个时辰。侧头去看自己的大师兄,见对方只是眸色沉静地看着那细密的雨帘,不禁想道:这雨有什么好看的?便挑起了个话题来:“大师兄,你说师父让二师兄去福州做甚么了?”
令狐冲道:“师父不是说过其中缘由,你当时又走神了罢?二师弟代你我去青城派赔礼道歉时,见到青城弟子使甚么‘辟邪剑法’。那剑法是福州林家世代相承,其先祖还曾以此剑法重创青城派上一任掌门。师父怕他们去找林家寻仇,便要二师弟去探上一探。”陆大有嘿嘿笑了两声:“原来如此,师父就是这么好心肠,看不得各派之间起了冲突。”
听了这话,令狐冲不由得将脸转向一旁,无声说道:甚么好心肠?那叫多管闲事。
“可是……这种事让二师兄一人去就好了。小师妹经不住这长途跋涉、劳累奔波,让她去做甚么?”令狐冲立时便答:“师父行事断然有他自己的考量,你我不必……”只是话才说了一半,他便想起陆大有那点少男情结:是了,心存爱恋之人,岂能以常理揣度其心思?
“原来如此,陆师弟你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无非就是想说上一句:你想念小师妹了。待到衡阳你便能见到她,现下何必心心念念?”陆大有脸颊一热;他知道令狐冲不爱打趣别人,但若是存心取笑、定然会将人彻底噎住。“大师兄,你又取笑我了。”
那你就不要说些惹人取笑的话啊……令狐冲见雨已停歇,便站起身来:“好罢,不笑你了。我去溪边喝口水,待我回来我们便继续赶路,争取在天黑之前进城。”
附近的山岭下便有一条小溪。令狐冲行至溪边,蹲□去,正要用手舀水,便借着水中倒影看到小溪对岸下来了个尼姑——腰系佩剑,看衣着是个恒山派弟子;心中即刻暗道了声:晦气。
他对恒山派弟子,其实并无恶感;毕竟岳不群天天说着“五岳剑派同气连枝,需得互敬互爱”,令狐冲也不是一点没听进去。只是他前世做杀手,虽不是天性嗜杀、手上却也沾满了鲜血,因而每每见到佛门子弟便会生起一丝愧惭来;此刻见到个小尼姑,自然心中别扭。
每次见到这些“佛光普照”的家伙都让我不自在,还是快些回去罢。这般想着,令狐冲舀水喝了一口便站起身来。却听得对岸那小尼姑“哎呦”一声惊呼,抬眼看去,竟见到一华服男子将小尼姑扛在了肩上离开;那小尼姑一动不动、也不言语,该是被人点了穴道。
果然,只要遇到和尚尼姑就没好事儿。此刻令狐冲当真纠结了:听岳不群念叨“若五岳中他派弟子遇险,需得拔刀相助”他耳朵都要生出茧来,此刻若不相救,似乎很不够意思。但:一来,自己本不爱管闲事;二来,自己急着赶路,师弟还在等自己;三来,自己只是来喝口水、连佩剑都不在身边,何苦为了个素昧平生的小尼姑与这不知底细之人相斗?
心中正矛盾着,却见那男子一跃便离溪边远出了几丈,身法轻捷,好似不曾身负一人。登时,令狐冲眼睛便亮了:这贼人轻功还真好。只是,若与我相比?——兴许还是我胜算大几分。
“罢了,人在江湖行走,免不了横生事端。”令狐冲此刻争胜心起,倒是忘了先前多番顾虑。纵身一跃、落在山溪对岸,便去追赶那拐走了小尼姑的贼人了。
***
仪琳现在一动也动不了。如若不然,她定要大哭出声来。
仪琳觉得自己简直倒霉透顶了。自己与几位师姊赶路,一连几天都相安无事;没想到今天傍晚只是下山岭去洗手,自己就被个男子捉了住。她本来还心存侥幸:这人穿着不俗、长相亦是好的,哪里像个坏人?只是待她看到男子打伤自己数位师姊、自报家门说叫田伯光,她便绝望了。
万里独行田伯光,干的是□掳掠的勾当,为正派中人所不齿。
仪琳虽然懵懵懂懂、不知“淫贼”具体是做甚么的,但定逸师太提起此人之时面上皆是厌恶痛恨之色,她也便知道,这人所行之事定不会是甚么好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