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炎没有回复他的冷嘲热讽,反倒靠在桌边,垂着头,问:“疼不疼?”
沈业森冷地看着他:“那你觉得痛不痛?”
“很痛,痛得感觉心肺都要吐出来了,”郑炎开口,他抬头,目光凌厉地盯着沈业,盯得沈业莫名有些齿冷,“可是……”
郑炎伸出手,在自己心口的位置描摹了一下,头也重新垂了下去。
“与尘,他更痛啊。”
卓与尘重新攥紧了郑昊燃的衣袖,他吸了吸鼻子,忽然有种想要放声大哭的冲动。
他自觉自己不算个顶天立地,造福万千的大善人,但也绝非什么无恶不作的奸险之徒。
父母早亡,他一直在被舅父收养着,可舅父家也并不宽裕,他的妹妹,更是对他怨恨至极,觉得他是个吸血的蛀虫。
为了不给最后的亲人添麻烦,他背井离乡,勤工俭学供养自己。住在最老旧残破的城乡交界处,耳旁彻夜都是谩骂、抱怨、诅咒以及淫`声秽`语。
甚至连病入膏肓时,也只能独自蜷缩在逼仄的沙发上,抱着那只会对着他人露出明媚笑靥的少年的照片,哭得撕心裂肺。
如果有人宠爱、如果可以撒娇、如果过得自由自在,谁又愿意倔强自立?
可为什么,他总是这么的悲惨。沈业也好,利剑也罢,甚至郑炎……卓与尘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热忱也热忱过了,犯贱也犯贱过了,反抗也反抗过了。
他以为自己早已无坚不摧,可现在却又因为郑炎的几个字而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但是。
“表哥……你是不是病犯了……”郑昊燃死死地护着卓与尘,来不及为这来之不易的触碰而欢呼雀跃,他哆嗦着说,“赶紧吃药吧,你这样会把与尘吓到的……”
郑炎忽然直起了身体,他诡异地哈哈大笑了两声,重新站正。
他的神情已恢复如常。
“没呢,已经过去了,”他随意地揩了一把脸上的挫伤,将手揣进了裤兜里,交叉着腿,靠着桌沿,看向面色古怪的沈业,“沈二少,我们之前说到哪里了?嗯……城东的地皮吧!这块地我势在必得,大家竞拍的时候再见真章吧。昊燃,给我送客。”
郑炎径直走向了卓与尘与郑昊燃。
他面无表情地将郑昊燃的衣袖从卓与尘的手里抽了出来,随后将卓与尘打横抱起,准备走会议厅的另一侧大门离场。
“与尘也是你能叫的?再有下次,你恐怕就没有“郑”这个姓氏可姓了。”
郑昊燃顿时面色惨白。
卓与尘的心也急促冷却了下去,他讽刺地勾了勾嘴角,郑炎不过是犯了病而已。
郑炎的一字一句,毫无真情实感,他连标点符号都不会信。
第18章 第十八章
郑炎似乎铁了心要和沈业作对,次日便匆匆地离开了别墅,赶赴了城区,去收拢资金参加地皮的竞拍了。只留下郑昊燃在别墅里,照顾还有些体虚的卓与尘。
见郑炎终于走了,卓与尘暂且松了口气。
他近乎冷酷地想着:究竟该如何,才能离开郑炎呢?过往的刻骨铭心已经让他彻底心灰意冷起来,而在沉寂之后,他反倒看开了许多。
除了阳光,还有更多的东西,值得飞蛾去追逐。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父母还建在的时候的一些事情。那时他不过四五岁,刚刚学会写名字,在幼儿班里,老师错把他的名字写成了雨辰。
等卓与尘小大人似的纠正了老师的错误后,又因不解其意,奶声奶气地问询着老师名字的意思。
那位才二十出头,温柔典雅的幼师轻轻地握着他小小的手,跟他絮叨着:“和其光,同其尘。不要刻意追去,不要刻意执着,不露锋芒,顺其自然。”
当时的他懵懂无知,现在,忽然开了窍,琢磨到了这名字里的一丝一毫。
原以为是引申之下的同流合污,却没想,其本意只是无争同化而已。
他似乎看开了一点。
在别墅里,卓与尘抓紧时间进行着复健练习。
之前的时候郑炎觉得他体弱气虚,一直都让他坐在轮椅上,甚至连日常的洗漱走动,也全有郑炎负责打理,让卓与尘差点都忘记该怎么迈步了。
他躺在软垫上,让郑昊燃帮他压着腿,费劲地做着仰卧起坐。
卓与尘本身就因为身形瘦削且体弱,腹部缺少肌肉,肚皮是整一块的白皙柔软,让他十分厌弃。
现在虽然没法一口吃成胖子,在短期内练出腹肌来,但让身体结实一些,还是没问题的。
他暗自计划着出逃的路线。
郑炎走之前同他说过,这一次的外出会持续约一周的时间,每天早晨七点、中午一点、傍晚七点的时候,对方会准时打电话过来与他联系。
一旦郑炎发现他不见了,那么势必会从城区疯狂地赶回来,考虑到别墅区的偏僻程度与地形的复杂,卓与尘预计对方的归来时间应该在五小时以内。
也就是说,如果他想出逃,在郑昊燃无法给予他帮助的情况下,满打满算也只有傍晚七点到午间十二点的这段时间可以支配了。
且考虑到郑昊燃的作息,卓与尘只能在深夜十二点后行动。
他至少得在天明之前跑出别墅区。
如果顺利的话,卓与尘可以在最近的高速公路搭上一辆顺风车。他考虑过了,自己脸嫩,完全可以充作穷游结果出了意外,身份证件与自行车及行囊都丢下了的学生。
然后,他会赶在郑炎回来之前,抵达汽车站,搭乘不需要身份证明的黑车逃至其他地方。
甚至,如果狠决一点,他可以逃去北方沿海,然后偷渡到外国去。
就算他会因为没有身份而举步维艰,未来所要面对的生活,也完全好过像现在这样,被郑炎肆意地搓圆拍扁。
再困难的时光都熬过去了,这样的苦头在卓与尘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郑昊燃看他做得气喘吁吁,端正清隽的脸上晕染着红晕,就连头发尖也被汗水浸润了,忍不住开口道:“要不……休息一会儿?”
卓与尘也累得够呛,想着复健训练应该循序渐进,也就停了动作,在软垫上躺了下来。
他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无袖T恤,此时,腹部的衣服早已因为剧烈的运动而被掀得极高,露出了线条秀美的腰腹。
看着平坦小腹上那圆润的肚脐,郑昊燃咽了口口水,觉得有些坐立不安,忍不住扭了一下屁股,生怕被卓与尘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
“能帮我揉揉腹部吗,我怕肌肉拉伤。”卓与尘喘息着,还未能从过量运动中平息下来。
郑昊燃只感觉脸上烧得厉害,他赶紧低下头,哆嗦着手,将颤抖的指尖慢慢地探向了卓与尘的小腹。
觉察到有一只温热的大手按压在自己的腹部上,卓与尘闭上了眼,等待着郑昊燃的按摩。
郑昊燃摸着他的小腹,紧张得快要爆炸了。
只是想到还在城区里的郑炎,他的心又骤然地冷了下来。
在心中苦笑一声,郑昊燃忽然产生了一个危险的念头来。
如果……如果干掉郑炎的话……
片刻后,他又死了心。
姑且不论以他那孱弱的实力与近乎为零的势力,他究竟能否挤掉郑炎上`位,继承郑家,单说卓与尘……
就算没有了利剑郑炎沈业这等等一系列的人物干扰,卓与尘,也不可能会喜欢上他这样的弱者吧。
郑昊燃有些绝望地想着。
***
别墅之外。
利剑依旧趴在那棵树上,凭借着绝佳的地理优势,他能将别墅的情况尽收眼底。且靠着高倍的手持望远镜,他甚至能透过窗户,窥探到别墅内部的情景。
看着郑昊燃那两只抚摸着卓与尘小腹的手,利剑气得眼角都有些发红了。
他都没有那样摸过卓与尘,现在居然让一个外人捷足先登?!
但转瞬之后,他又感觉有一泼冷水从天而降,将他的怒火给尽数扑灭了。
诚然,他现在确实发现自己对卓与尘的心意了,可之前呢?他都做过些什么?
明明一开始,是他自己把卓与尘推到郑炎面前的。
利剑只觉得浑身冰凉,郑炎就算了,现在连这么个不知名的路人,都能对卓与尘动手动脚,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一旁咬牙切齿地看着。
自找苦吃,大抵如此。
他后悔至极,突然憎恨起自己来,为什么之前一直被那些并不重要的性别隔阂蒙蔽了双眼,现在才觉察到自己的本心。
但世上本就没有后悔药可言,他只能抱着最后一点念想,祈祷着卓与尘还未对他宣判死刑。
可是。
卓与尘其实并不见得是真的喜爱他吧?对方只是借情在自己身上,透过他的容貌,希冀着另一个人的回应罢了。
“没关系……没关系的……”
利剑将手持望远镜放下,翻身从树上爬了下去,钻进了他搭好的军用帐篷里。
他在帐篷里仔细检视着以前作为特种兵,执行任务时使用过的工具与器械。
只要卓与尘回到他的身边……
即使对方不爱自己,那也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