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这样?只有步惊云自己知晓。
打湿的布巾捏在手里湿哒哒的,步惊云将它重新浸回铜盆再拎起,对聂风说:“靠近一些”。聂风隐约辨出步惊云说话的方位,正试探着往那个方向靠。忽然伸出一只手将他的后脑勺摁住,猝不及防的聂风猛地往前一扑。然后,一只有力的胳膊拦住他的腰不让他跌下椅子,另外有一方湿得滴水的布巾开始在他的脸上涂抹起来。
聂风以为,会用没拧干的帕子给他擦脸的步惊云,动作粗鲁是极有可能的。却不料,得到的是步惊云过分细致的对待。即使看不见步惊云温柔的眼神,聂风可以感受到步惊云珍视的心。
聂风的脸上扑了厚厚一层的晶石粉,步惊云用湿漉漉的布巾将它擦拭了个大概,然后洗净了布巾,拧干,用几乎精细到每一根睫毛都不放过的动作揩拭起聂风脸上残余的银白色。
这是一张步惊云看惯了的面容,麦色肌肤略略显浅,横飞的眉不浓不淡,睫毛长又密,鼻子挺而直,嘴唇是好看的蜜色,有微微的绒毛环伺在侧。步惊云的捏着布巾的手指小心的探出,在聂风的嘴唇上轻轻磨过——明明是一张颇具男子气概的脸,却让他着迷如斯。
聂风就好像没有察觉到气氛的暧昧升温,不,应该说,他确实无知无觉。早在步惊云的动作从粗糙转向细腻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走神。
聂风在想于楚楚。可以这样说,但似乎有些偏差。
在步惊云对于楚楚说出绝情话的时候,聂风的脑海里跳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于姑娘会因为云师兄的冷待而难堪吧?这才是人之常情,怜惜弱势的那一方。
可是在聂风心底深埋的地方,有一副画面慢慢的浮现,清晰,愈发清晰,最后盖过于楚楚可怜的模样,占据了聂风的所有思考。
那是一张刀削斧琢的俊脸,它明显属于步惊云;那是字字笃定而又深情的告白,它与不哭死神违和。可是那张脸和那道声音重叠在一起,为步惊云加上了热烈的眼神。聂风听见自己脑海里回荡着一句话——
“聂风,我一直喜欢的是你。”
这,或许是一种魔怔。聂风想,但是他无法从中破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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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于是,这周活力榜。
目测活力过后,这篇文就完结了嗯嗯。
61最新更新·第六十一章
等到秦霜和断浪处理了雄霸、剑圣和幽若的尸身回到天下第一楼,黄昏将至未至。再赶下山已经来不及,何况聂风双目失明不宜赶路,几人眼神相交便做下决定——在天下会暂住一晚。
于楚楚说:“我之所以能毫发无伤的踏进天下第一楼,是因为很多人在那之前跑出了山门。”如果说当时是于楚楚侥幸没有碰上死忠于雄霸的护卫,后来那些护卫也被步惊云悉数料理,未留一条活口。
门人婢女早已闻风而走,整个天下会空寂寂的。
特别是天下第一楼,才死过人的地方,哪怕有生人交谈活动,还是阴森森的透着可怕的意味。刀口舔血的江湖人自然不怕这个,于楚楚却不然:她根本不敢四处张望,雄霸躺过的地方有一滩暗红的血张牙舞爪的吓唬着她。
在于楚楚又一个寒噤里,剑晨温醇的目光投了过来。他总是很体贴于楚楚,便道:“今天又是赶路又是打斗,想必各位都累了,不知是否有地方落榻?”剑晨对天下会并不熟悉,也不贸然,希望有人给他个指引。
指引的角色自然是好脾气的秦霜来做,他本来就是雄霸手下负责接礼的一把手,无需多去考虑,直接将安置来客的厢房的位置指给了剑晨。
说是指引,但仅限于指。秦霜将那厢房的位置说得极详细,走哪条道,拐哪个弯,说得一清二楚。他明显不准备为剑晨和于楚楚引路,只道:“未有准备,怕是要劳两位将就一夜。”便柔声询问聂风:“风儿可累了?要不要住在以前的房间?”
秦霜才问出口,断浪已经将聂风支了起来:“来来,聂风,我引你过去。”步惊云见状,双眼眯起,浑身透着阴沉的气息。他显然是恼火了被断浪抢先,却也没有阻止断浪的意图——与其在他和断浪打成一团时被秦霜捡漏,步惊云觉得,断浪的手段输了秦霜许多。
是这样没错。纵然断浪抢了先机,在引着聂风往住处走的时候各种不着痕迹的动手动脚,却也不过是眼皮子浅占了点蝇头小利。秦霜却最擅长用言语的体贴让聂风心存感激,这才叫步惊云警惕。还有一个人也默默判断着眼前几个人的高下,那就是火麒麟。
步惊云是寡言冷漠却又内含暴虐的,这样的人不可怕,它知道自己有能力与之相抗,就无所畏惧。甚至可以暗里勾起步惊云的怒火,让他遭受聂风的误解。以步惊云不善也不屑解释的个性,这一招的效果极好。
断浪与步惊云个性相似,更是目光浅显——从他占了先机也不知讨好聂风,只是借口聂风的眼睛不好吃点豆腐,就可以看出一二。这个人并没有太大的威胁,若是威胁了它,只要在他和步惊云之间制造点矛盾,也够他焦头烂额。
火麒麟分析得头头是道,也不乏对步惊云和断浪的轻视。至于秦霜——火麒麟的目光深深的落在秦霜的背上,秦霜正和聂风说着话,说的是最乏味无趣的话,用的是最温柔动听的声音:“前面就是天霜堂了,往常你拐过这个弯,再往侧边的拱桥走,就会对上我批阅公务的房间的窗子。再往前一点,小心摔,你小时候就在这个槛上绊着过,现在倒不如往前了。”
就像是多年以后重游故地的感念,秦霜走到哪里都会和聂风说,这是哪里哪里,往前走是哪里哪里,用一种润物无声的方式体贴着聂风的双目失明。他知道聂风好强,换作他也不想被别人当成弱者照顾。所以,聂风,你得自己熟悉这些地方,我将以嘴代眼,给你新的“视”界。
断浪似乎很不屑秦霜这样的手段,可是火麒麟知道,只要断浪不是天字第一号笨蛋,总会明白秦霜的怀柔在聂风那里会起到多大的作用。甚至鼻孔朝天的步惊云…火麒麟睨他一眼,在心里问:他又是否忌惮这秦霜?
秦霜是个很厉害的角色,但他不是火麒麟第一个想要解决的人。倒不是不敢动秦霜,火麒麟躺在断浪隔壁的房间——本来按照雄霸的安排,三位亲传弟子的房间并排一起,空出来的几间也不住人,以示师门情深尊卑有序。从断浪成为破浪堂堂主,他也在这一块僻出一间房。在火麒麟想要和聂风共枕同眠遭受拒绝后,就被安置在了断浪旁边的房间。
火麒麟躺在床上,它本来是无需睡眠的,一年前以幼态和聂风一起的日子,是在昏睡中自我修复,现在却是每夜每夜的清醒而又孤寂着。而它的内心,并不像窗外投下的盈盈月光:清幽甚至寂寥。相反,它的内心在躁动着。
那种躁动,来自于步惊云——
本来就拥有比人类漫长许多的生命,又无法入眠而拥有了所有黑夜的清醒。夜晚的火麒麟容易回想一些事情,在凌云窟的时候,它就是每日每日用前一日的记忆来消遣自己。但那些记忆多数是枯燥的,却不会让它烦闷。
至于今夜,它的脑海里播放着一系列的旧日情景:时而是步惊云捏着聂风的下巴印下霸道一吻,时而是步惊云用布巾擦拭聂风脸颊时偷偷抚摸…最后都会凝成聂风失神的样子。尽管聂风的双眼本来就失去了色泽,火麒麟却知道,聂风在步惊云为他擦脸的时候,颇有些心旌动摇。
这是一个极危险的预兆!
为了聂风那一瞬间的失神,火麒麟不惜做一件冒险的事。
事不宜迟,火麒麟一咕噜爬起来,用一种超过轻手轻脚,甚至是达到毫无声响的动作,缓缓的走出房间,踏着月色浸凉的走廊,推开步惊云的房门。
步惊云尚在睡梦中,他一手枕在脑后,另一手搭在腰际,睡得随意,又有他一贯唯有的姿态。火麒麟走过去,突兀的将手掌印向步惊云的额头——它是要做什么?
有一个人问了出来,以呵斥的声音:“你在做什么!”是秦霜,他虽然把声音压得很低,却难掩其中愤怒。除了他也没有别人,聂风看不见,断浪会视而不见,只有秦霜,在和步惊云争夺聂风的过程中总是耍些小算计,却还要以师兄弟的情谊为名来保护步惊云的安全。
火麒麟要做什么呢?它要删除步惊云的爱意——
聂风是很优秀的,聂风的优秀只要它一个人知道就好。聂风优秀得让人觊觎他,所以它很恼火,它要删除步惊云对聂风的爱意,将这个不定因子从此湮灭于无形。
可是,秦霜发现了它。
随着秦霜一声低吼,步惊云已经醒来。
步惊云的眼眸依旧是沉沉沉沉的,像天边染着尘埃的云,带着一种平静透着阴冷的感觉。火麒麟对上步惊云的眼睛,它一只手还摁在步惊云的额前,那里是很脆弱的地方,为什么步惊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