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风说：“习武之人，最珍视的莫过于武功。若是废了雄霸的武功，便等于让他永堕痛苦。世上有一种人，可杀而不可折辱。保留雄霸的性命，既不负我们的内心，又能解除雄霸的威胁并且报复于他。你们看，可行么？”
聂风分明是为雄霸求情，但是废除武艺又确实毒辣。雄霸猛然抬头看他一眼，只见聂风眯着双眼，脸上晶白的粉末还没擦去，明明是狼狈不堪的样子，却能够从青年的轮廓看出昔日金玉童子一般的可爱。
雄霸的内心，忽然涌出一种莫名的情绪。
聂风的眼睛暂时不可视，他便只能开口唤人：“剑晨兄，你看我们今日，便是不取雄霸的性命，也决计不会留着他的武功。只是杀了人或者废除武功，他都再不能做天下会的帮主，你若是怕天下大乱，不如以无名前辈的声威接替天下会，必能震慑那些牛鬼蛇神。”
剑晨细细考量聂风所言，确实可行，便更加犹豫不决。
却听雄霸猖狂大笑起来：“好聂风！我只当霜儿聪敏，不料你也犀利，端是一手成全所有人的好招。你却须得问我——问我是否接受！”
雄霸说着，举起一掌。
步惊云忙呵道：“别动！”
断浪紧跟着，戳在雄霸死穴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雄霸却毫不惧怕他二人的威胁，他抬掌，本来就不是为了杀伤别人。没有人能够阻止他，即使步惊云和断浪，不知道他掌风的走向，他们俩离得再近也阻止不及。
雄霸一掌拍在自己胸口，以不留余地的力道。那一刻，他似乎听见血停止流淌，肌肉开始鼓胀，甚至心跳都停顿了。然后，他用最后的内力，大声的震响天下第一楼：“我乃雄霸！若不能雄霸天下，也不做庸碌之徒！”
聂风的眼睛看不见，所以他不知道，那一刻的雄霸是何等的决绝果断。他只听见秦霜低低的喊了一声师傅，然后用仿佛要哭泣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风儿，师傅死了…雄霸…死了！”
雄霸死了，一切都告一段落了。
却为何，天下第一楼里，充斥着沉重的氛围？
======================
作者有话要说：可怜的茶茶同学一过晚上十二点就断网，代发君冒泡……
60最新更新·第六十章
是于楚楚的一声惊呼打破这无言的沉重。
剑晨第一个向声源处望去——于楚楚支着酸软的双腿,斜斜的倚着天下第一楼漆红的梨花木门,一脸惊惶的瞪着地上雄霸的尸身。她双眉微微颦起,眼中带着惊骇未定的水光，竟是人如其名的楚楚动人。
剑晨将英雄剑收起，走过去扶她,带着隐隐担忧的问道：“楚楚姑娘，天下会不是什么安生之地，你既与同伴走失，为何还孤身上天下第一楼来？”
于楚楚眼里却只有步惊云,她羞涩的避开剑晨的手，生怕步惊云误会她和剑晨的关系。剑晨反应不及，只感觉一缕轻纱扫过掌心，染着于楚楚身上的幽香沁人心脾，不由得惘然失神。
“我是在天下会山门口遇见剑晨公子的，”于楚楚说着，一双明眸有意无意的往步惊云身上瞅。
身为习武之人，步惊云何等敏锐？他却对于于楚楚殷切的注视置之不理。
于楚楚知道，她一直知道：步惊云不肯回应的不止她的目光，还有她的爱意。纵使一直围绕着步惊云绽放笑颜，她的内心总还是会品到酸涩。收一收心，于楚楚勉力笑着与剑晨说道：“公子，这几位就是我的同伴，想必你们是认识的。”她不是江湖人，自然不便用江湖规矩为他们相互引荐。
剑晨明白于楚楚的处境，笑笑道：“虽是初次会面，久闻盛名。”
于楚楚也随他笑笑，心里的难过竟稍稍舒缓了一些。
这厢剑晨与于楚楚相处融洽，聂风的心却颇受煎熬——他看不见了，从雄霸座椅下那一把银灰入眼，他的世界只剩下漆黑一片。甚至秦霜跟他说雄霸死了，他也不能再看雄霸一眼。
即便是无欲无求的风，在丧失自己原本的一部分时，也会觉得心里空落落得发慌。他佯作淡定，甚至将扶着自己的人撇开，笑着说：“小火，不必将我当娇弱女子对待。”
却听小火用难得严肃的声音说道：“风，扶着你的人是秦霜。”
早在秦霜为聂风探查伤势的时候，就已经将他的身体接收过去。火麒麟虽然一直在另一旁看着，却也只是看着——聂风得出的错误判断只是因为火麒麟的身上带着淡淡的体味，而秦霜没有。这样的事实不止是火麒麟，秦霜、步惊云和断浪无一不感到难过。
从聂风的话里判断出他失明的信息，于楚楚心里的担忧又重了一分，忙不迭的问道：“步大哥，你有没有受伤？刚刚我看着好多人往天下会的山门跑，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有没有伤到你？”
对于于楚楚来说，她最中意最在乎的是步惊云没错，她首先关心步惊云而不是聂风也没错。可是她一腔真心，换来的不是步惊云的一丝动容，只有怒目：“你闭嘴！”
聂风的眼睛里进了晶石粉，那双总凝着惠风一般明畅的眼眸可能再也看不见光明了！可是于楚楚对聂风的伤不闻不问，还一直在他耳边嗡嗡，诉说他一直抗拒的真心。既然不是他所在意，毁了这颗真心又何妨！
步惊云一字一顿的说道：“于楚楚，你必须摆正自己的位置。我照顾你只是因为于岳的托付，别因此怀上不应有的心思！”这似乎是步惊云难得的含蓄，却又是正经严明的拒绝。哪怕众人心知肚明，这是头一回，将于楚楚的少女情怀不带任何保护色的剥露在众人面前，堪比折辱。
于楚楚的双眸渐渐有水色盈了上来，随着她敛眉垂眸的弧度，泪水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印出一个一个浅浅的水印。她只是无声的哭着，哭泣的她也如同她的名字，楚楚可怜。可是，她希望得到垂怜的那个人，眼里填满了聂风。
剑晨看着于楚楚轻轻颤动的肩膀，心中涌动的怜惜几乎将他淹没，他终于抬手想要替于楚楚拭泪，于楚楚已经用两只衣袖将眼泪水擦干。几乎同时，她抬起脸，依旧是明媚天真的笑容：“爹也是怕我过得不好才麻烦步大哥，其实我完全可以独立的，以后就不跟着步大哥一起了，我想四处走走看看。步大哥，你说，好不好呀？”
明明已经泪盈于睫，于楚楚仍是强作欢笑，她本来不是一个坚强的女子，但是胜在头脑清醒。虽然憧憬着风花雪月情情爱爱，到底是知道，什么属于自己。就像剑晨说的，她应该有的同伴，至少是珍惜她的人。
剑晨闻言忽然心中一动：“我奉师命来此阻挡杀孽，此劫过后，却有很多的空闲可以游历天下，于姑娘何不与我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于楚楚才说过要独立，自然不会马上答应剑晨。剑晨也只是提出邀约，没有勉强。这两人之间的缘分，却是从剑晨的这一次主动开始，渐渐的茁壮。
暂且搁下剑晨和于楚楚不提，聂风这边——
“聂风？聂风？”断浪连叫了几声，聂风才恍恍回过神来。断浪见他一副不在状态的样子，只当他是因为失明而不知所措，心里的疼惜又重了几分。然而剑圣的尸身还躺在荒野树下，他心中实在难安，只能提出来却：“我去安葬剑圣，你…暂且让秦霜和步惊云好好照顾你吧。”
断浪说着，便匆匆的往天下第一楼门口走去。他不是急着离开聂风的身边，而是为了更快的赶回来。在断浪的背后，火麒麟悄悄的鼓起包子脸——直说让秦霜和步惊云照顾聂风，段小浪你忽略我了！
鼓过脸颊以后，火麒麟才想起聂风是看不见的。它的心里蓦地一阵感伤，却还打趣自己：聂风失明的这段时间，终于可以不用扮蠢卖萌了。它相信，聂风失明只会是“一段时间”。嗯，或许让它舔舔，聂风就会好起来！
火麒麟还在考虑“舔舔疗伤”的可行性，步惊云引着聂风在厅中的藤椅上坐下来。秦霜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手端铜盆，只见盆边搭着一块布巾，明显是内殿的洗漱用具。
秦霜将布巾浸透在水里，就听步惊云质疑道：“这铜盆布巾没有用过？”秦霜不看步惊云双眉紧皱的样子，边拧着布巾，边说道：“往日我管过天下会的器物存放，这些都是现拿的。”
步惊云闻言，哼了一声“你倒是管的宽”，却没再挑剔。
秦霜一向好脾气，也不在意步惊云的话，他一边招呼火麒麟过来，说些“风风会有几天看不见东西，小火不要捣乱，乖乖的好不好”之类的哄小孩的话。看着火麒麟故作懵懂的点头，他便嘱咐它好好坐着，然后将手里的布巾递给步惊云。
难得秦霜放下这么个做“大师兄分内之事”的机会，步惊云挑挑眉毛，掀着眼皮看他，他只神情自若的丢下一句“我去安葬他们”，就挟着雄霸和幽若的尸体走出了天下第一楼。
步惊云眯起眼睛，他看着秦霜几个起落间消失不见，并未出手阻拦。步惊云不信神佛，但是在看着雄霸青灰色的脸晃荡在秦霜腰部的时候，他默默的告诉自己——不必阻拦，就当为聂风积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