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漫雪烧了热水焯剁好的猪蹄,她想了想,对林雪芽说:“这事,你别让宇凡知道了。”
林雪芽点头,却没走开,在那皱着眉看庄漫雪。因为她妈如果称呼庄宇凡为“宇凡”,那说明她说的这个事非同小可。
为什么王敬尘说的话不能让庄宇凡知道?在她不在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吗?
林雪芽站了一会儿,想不出来干脆出去整理东西了。
高考很快结束,他们一中的高三年级回了学校。校方组织对高考试卷进行一场规模盛大的估分。
年糕也不管什么纪律不纪律了,任由他们闹哄哄地兴奋或者哀嚎。王敬尘听到了刘东的哀嚎好几遍,无外乎“我操这题太坑!”“他妈这不是真的!”“完了完了,这题也错了。”
王敬尘把手里的草稿纸捏成一团,准确地砸中刘东硕大的脑袋:“安静点二师弟!”
刘东对他竖了个中指。
张辰慢条斯理地对答案,错了也就喋喋两句,跟身边的刘东形成鲜明对比。
对答案时候没要求按照班级座位坐,因此王敬尘推了推身边庄宇凡的手:“行了别憋着了,我知道你想得意很久了。”
庄宇凡抿嘴一笑:“你又知道了。”
“考前多少人膜拜你,刚才多少人恭喜你。说吧,年糕把你叫办公室是给你指了一条什么大道。”
“他希望我去A大。”庄宇凡淡淡地说。
王敬尘一愣,又听庄宇凡说:“我跟他说我不想去呢,咱们说好了去K市。”
王敬尘想起了什么,他在肚子里组织语言,尽量让说出的话不让庄宇凡抵触,他在桌下偷偷牵了他的手:“我之前没有想过A大在科研方面是首屈一指的,只想着K市大学的名声大,其实年糕考虑的长远,A大对你的未来而言更有优势。”
庄宇凡摇头,咬着下唇不说话,是很倔的表情。
A大和K市,距离是四分之一的中国。
王敬尘只消看一眼就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抓着他手指玩:“听我说,我也可以去A市附近找所学校,唔,我听说有个计算机什么的专业前景还不错的。”
庄宇凡把手抽走:“你一本的要去念二本么。”气呼呼了。
王敬尘还要说什么,后面有个清脆的声音在喊他名字,两个人停止了闹别扭,齐齐看过去,是童筱。
她没把长发绑起来,披散在肩膀,是很多小说里的美貌可爱的女主角形象。
童筱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稀有的笑:“我是来道别的。今天大概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上了大学还不知道猴年马月会遇到呢。也是来感谢你的,要不是你,我……”
童筱微微侧头,长发从肩膀后面滑了点落在胸前,她发现了庄宇凡递过来的目光,这次没有闪避,迎上去点头笑了笑,对王敬尘说:“你跟他要好好的呢。”
闻言,王敬尘睁圆了眼睛,回头看了看庄宇凡还没收回去的目光,意识到童筱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低着头摸摸后颈:“你怎么知道啊?”
“他看你的眼神,紧张你的样子,是一个男的对心上人的情态。”
王敬尘脸上泛起薄红:“你不觉得我们很奇怪吗?就……我跟他,两个男的……”
“有什么可奇怪?”童筱打断他,“刚开始我是很惊讶,甚至是震惊的。可是一想,恋爱这回事,难道不是看对眼心动了就在一起吗?两情相悦管对方是谁?”
王敬尘听完,也真诚地说:“谢谢你,给我勇气。”
“快过去吧,他有点着急了。”童筱微笑。
“好。就此别过。希望你有一个崭新的人生。”王敬尘说。
童筱点头:“会的。”
高中,是一个人特别重要的一段时期,介于成熟与迷茫,担当与躲避的缝隙之中,这段青春勃然滋长。它冲破这狭长的罅隙,终会长成参天大树,威严地居高临下,抖擞一身时光,年轻人们带着贪多又嚼不烂的渴望,仰望攀爬。
庄宇凡属于那种“极致的克制”,当人们一哄而上时,他每天只是望一眼,再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行,好像这样能克制自己内心的非分之想,对王敬尘的非分之想;因为直到王敬尘也说愿意,他辗然露齿,不再为一切未知所震慑,因为他的精神世界无比富足。
童筱是那种冷了心还要放手一搏的,神挡杀神,鬼挡杀鬼,这一条路,哪怕剩下瘦瘦的一脉,哪怕风刀霜剑严相逼,她把自己削成纸片人也要冲上去,因为她如果没抵达,就会沉沦,她不要变成一只鸡。
而王敬尘是太聪明的人,背着手闲庭信步,溜溜达达,一路上有许多擦肩而过的惊喜,也遇上许多人,他跟谁都能同行一段,但从不一起走到最后。有时候一个人的游刃有余是对周遭看得太清楚太透彻,王敬尘从来都知道自己不是那种轻易跟人交心的,他有满满当当的抱负,哪怕他父母双亡,哪怕他没有从天而降的安稳,还多了庄宇凡这个意外,他的“野心”也从未摔落,只是暂时被架空,辛苦而凑合地游刃有余。
同人尚且不同命,更不要说在同一个阶段对人生的应对方法。
第40章 第四十章
集中估分完毕,是大大小小的聚会、谢师宴,告别了一次又一次,终将有一别。
体育器材室后面的小竹林突然拥挤了,分手的,告白的,失恋的轮番上演。体育班的提早毕业,因为他们文化课的成绩所占比重不大,所以一高考完就等于是毕业了,今天也没必要到学校估分,但是王敬尘听说那个魏琛又到学校了,一直在二班后门等童筱。
庄宇凡看王敬尘又要起身,按下他肩膀问:“你能管着人家几年?让他们自己处理吧,我们毕业了。”
原来对“毕业”没什么感觉,但庄宇凡一说,王敬尘胸腔挤满了酸楚:就这么毕业了?像做了一场梦。
梦里,庄宇凡的脸从充满戾气到现在的柔情满满,从浑身都是尖锐的棱角到今天稍微磨平了一点;刘东这胖子从整天骂学校批判教育的小愤青变成了满嘴跑火车的扯淡大王;张辰……是坚定不移地当那个纯良无害的天真少年。田蕊美丽动人,人如其名,是一朵越发娇艳的花朵……
自己呢,这么多年,一个人竟然也过来了。那时候双亲骤然离世,他消沉过也仇恨过世界,虽然没有报复社会的想法,但是他真的是时时刻刻准备对世界拔刀相向的。
都变了,长大了。
王敬尘决定把这一切封存,不要忘记。
这些是真真实实的岁月,千金不换。
“想什么呢?”庄宇凡用手在他眼前晃动。王敬尘拉下他的手,神情专注地说:“去A大吧。我们还年轻,还有许多年在一起。”
他突然明白了,所有在曾经看来不可能或者没办法的事情,在日后都会一笑而过的。
庄宇凡如果是那么容易说通的人那他就不会多年如一日地渴望一个人了。他拉下脸丢了一句“回家说”,就掉头走了。
刘东看两个人好不容易分开,这才走过来:“切,闪瞎我的眼!你俩别因为毕业了就放肆了啊。”
王敬尘:“瞎了眼怎么还这么多话。”
“你说话用嘴巴啊?”刘东得意洋洋,“我这次错的不少但考得不错,比预期的二本线高了二十多分,我爸说了一分一百块,哈,咱们去旅游吧?”
“就我们?”
“当然还有你家庄宇凡咯,你不是去哪都把他绑裤腰带上吗能没有他吗?”
王敬尘瞪他:“刚吵架呢,压后再议。”
当晚,王敬尘先找庄才国,先发制人地跟庄才国说了年糕找庄宇凡说的事。
庄才国沉思片刻:“在填报志愿上我和宇凡说过他做主。”
王敬尘有点着急。他的好脾气大概全奉送给了庄宇凡,所以急躁随时随地能冒出来。王敬尘压下急躁,说:“叔叔明理。年糕……高老师建议的A大就长远来看,是很适合宇凡的,您其实也知道的对吧?”
“我一开始也属意A大,不过宇凡说他想去哪他自己有主意,这孩子,从小到大就是主意太多了,以致于到如今,我这当爸的都没说话的余地了。”庄才国自嘲地笑了笑。
庄才国是这么说的,恐怕当时庄宇凡不是这样表达的,语气要比这硬上许多的。
王敬尘点头,知道要点到为止了:“既然叔叔也希望宇凡去A大,那我试试说服他吧。”
“敬尘,”庄才国突然叫他,看着他迟疑地开口,“你知道宇凡为什么那么坚持要去K市吗?”
王敬尘留步,深呼吸:“大概觉得那所学校不错吧。”
“嗯。而且你的志愿也在K市,如果你们还在同一个城市,照应也是方便的。”
“是啊。”
王敬尘几乎是拿出全部的毅力,让自己看似轻松地离开了庄才国的书房。
在他走出去后,庄才国打开抽屉,里面平躺着一本书,是他在庄宇凡房间借用电脑时候意外发现的。他的钢笔刚好掉到书桌下,趴下去找笔,起身时候后脑勺撞了抽屉的直角处。庄才国不会随便看孩子的抽屉衣橱等,就连借用电脑也是事先和庄宇凡打过招呼的。他疼得眼冒金星,想起庄宇凡平时会把跌打损伤的药放抽屉里,于是就打开找了一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