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敬尘因为老何的离开有点失落。
认识老何是在一个惆怅的暑假。他隔三差五来小电话亭买廉价的烟,打个省外长途,很少说话,只是听话筒里的熟悉乡音。他跟王敬尘接触过的任何人都不同,身上有狂野的忧郁气质,这是很矛盾的,可是王敬尘却这么坚定地认为着。
大多数来小电话亭光顾的,结束买卖还要逗王敬尘几句,一来他模样好看,谁都喜欢;二来这孩子有趣。老何几乎不跟王敬尘聊天,打完电话就付费,买了东西就付款,说过最多的额外之话是:
“还是以前那种烟?”王敬尘问。
“好。”老何答。
或者:“你舅舅不在?”
“啊,他总是不在。”
“那你今晚早点回去——唔,对面那家理发沙龙,今晚有人要砸场子。”老何把烟咬嘴里并不点,他不会在未成年面前抽烟。
这个很少笑,因为笑起来太憨厚老实以致杀气全无的男人,将陪王敬尘渡过一段跌宕起伏的岁月。
人生际遇,你有时候都不知道是上帝在玩你还是缘分神他妈的诡异离奇。
两个人到家,很有默契地一路不说话,到了楼下都放轻了动作,庄漫雪已经睡了,她睡在一楼的客房,门半掩着,在客厅为他们留了一盏小夜灯,厨房的电饭锅里保温着给他们煲的汤,两个人站在厨房里,一人一碗沉默地喝了起来。
王敬尘接过庄宇凡的碗,动手就洗。
两个人也不开灯,借着外面那点昏黄的灯光,一个洗碗一个注视。
目光犹如盲人摸象。
王敬尘才刚洗好一个碗,腰上多了一双手,庄宇凡搂着他,下巴垫在他肩窝,脸颊贴着他的脖子问:“你看起来很不开心。是因为童筱还是老何?”
你不能把情绪分配给别人,不开心也是我的。
王敬尘手上都是水,紧张地瞄了瞄门口:“要死啦,漫姨起来怎么办?”
“看见就看见。”
“那怎么行?我们这样算什么?”王敬尘匆忙把第二个碗冲了,把手擦干就去推他:“有话上楼说。”
庄宇凡很不满地跟他上楼。
才到庄宇凡的门口,王敬尘就被拖进去,书包摔到了地板,“咚”一声挺响的。
“你干什么?还没醒酒么?要不要我带你去浴室冲个凉!”王敬尘声音有点生气了。
庄宇凡知道自己有点不太正常,他时刻有种“王敬尘要反悔跟他在一起”的念头,这想法要把他折磨疯了,他十分委屈地松开手,指着自己左胸口:“你不开心,我这里,难受。”
他的眼神很深情,寥寥几字也说的深情。
一个人的一生大概只能动一次心用一次深情,因为后来出现的人,再怎么天时地利人和,那颗心那种深情都是过时不候变了滋味。
后来庄宇凡把王敬尘再“动过的心”戏谑为“□□”,说那是很粗鲁的性冲动。王敬尘很不爽,凭什么你动的那叫心,他对别人动的那就是简单粗暴的性冲动?
不过这些是后话了。
王敬尘把书包拎起来,不见外地走到他书桌前,自己拉了凳子坐,示意庄宇凡也坐。他竟然能在发怒的情况下试着平心静气地跟庄宇凡解释一些事了,这太稀奇。
他从前可不这样,要么暴跳如雷地回自己房间,要么理都不理,懒得解释。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吗?
“我今天是陪童筱去打胎……你坐下!我靠,那孩子又不是我的,你眼睛瞪这么大干什么?坐下!”王敬尘看庄宇凡要暴走,背上的刺全铮铮地竖了起来,寒光闪闪,磨得尖利瓦亮,准备来一场殊死搏斗。
“她妈是给人包养的,那混蛋在我们市有点背景。我猜那老王八蛋包养她妈就是为了等童筱……”王敬尘按了按额头,“她在上一次找我就是说这个事,她自己去网吧查过,查过怎么把孩子拿掉,听说不小心很容易出人命,对以后生孩子也有影响,所以叫我陪她去医院人流了。”
当时童筱找到王敬尘说这个事的时候,神情特别平静,但眼神依然茫然,她好像预见了自己人生的终点却又不甘心,仍在四处寻找其他的生机。
举目往去,除了空,还是空。
可是她不想放弃,她不能生下这孩子,她更不能死。凭什么她就要过得很不好?她想念大学,她想跟捆绑在她身上的生活一刀两断,为什么这么难?
童筱把抄在纸上的人流办法看了一遍,最后选择最安全的,但必须有个人在场。
除了王敬尘,她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想了。
本来约好了成年礼之后的第三天,可是预约的医院通知她提前两天,为了配合医生的行程。童筱只好在那天拜托王敬尘为她爽约了一次。
王敬尘对这个女孩除了怜悯还有一丝丝复杂的尊重。因为她的生活既不光明也不鲜亮,她像开在泥泞里的花,从根部开始就是泥泞的,偏偏要傲立成一支特立独行的花,努力把身上的泥巴扒下来,哪怕会剥皮见骨,也不手软。
这是一个对自己狠得下心的女孩子啊。
而那些水养的,养在玻璃瓶里的花儿们,没有一朵有它那般的傲骨。
王敬尘能见死不救吗,童筱的视线十分平淡地落在他眉心,好像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好像王敬尘答应与否,都影响不大。可是她攥着衣摆的手指出卖了她,王敬尘看见她有点神经质地抠着衣服的一角,完全是没有主意却非要装得自己很胸有成竹。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啦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她没事了吧?”庄刺猬听完王敬尘的话,“唰”地收了背上炸起的刺,靠着椅子问。
“医生说起码休息一周吧,送她回家时候看她还撑得住。”
当时还没有什么可视无痛人流,用的最多的还是药流,可是童筱没办法在医院等,亲历一个生命变成血块掉落的过程,她宁愿剑走偏锋,多花几百块做了人流。
冰冷仪器插入身体里,一阵搅动,强烈的吸力把她的生命力抽去了一半。
她在昏迷前流了一行泪,似乎看见了医生冷漠的眼神,大概在说:“现在后悔难过,当初干什么去了?”
坐在外面等候的王敬尘连带着也遭了无数白眼。
疼吗?不止疼,不能死,不敢死。
童筱终于昏了过去。
那个年纪的孩子,要么热热烈烈地生活,意气风发朝气蓬勃,要么规规矩矩地压抑天性,四平八稳面面俱到,不管是哪一种,生活态度是明朗的,不论贫富。而童筱却像生活在迷雾中,别人看不清,靠不进,她也不愿走出去或带领人进来。
也许,王敬尘算一个吧。若没有之前阴差阳错的小公园相助,想来这个女孩将永远一个人坐在迷雾的中央。
庄宇凡看低头沉思的王敬尘,前倾了上身,抱住了他:“事情过去了不要想了。”
一中的高三是惨绝人寰的学习状态,头悬梁锥刺股都已经感动不了老师了,凿壁偷光囊萤映雪又特别矫情,所以庄宇凡在这样的氛围中每天都要送王敬尘这货几斤白眼。
大概王敬尘完全没有“高考”的概念,他下课照样和刘东插科打诨,放学了照样打球跑步,还总是嘲笑庄宇凡,没有倍儿棒的身体考什么试呢,他可是听说有的高考考生心理太紧张,导致身体出现了不适,影响高考发挥,他这是合理的劳逸结合,也是为高考做准备的。
庄宇凡又给他批发了一打白眼:“你继续打,你那点可怜的智商都变成汗水蒸发了。”
刘东已经说服了他爸妈接受他念个本二的想法。本来嘛像他那样的家庭条件,大学毕业也是帮忙打理生意的,既然不是上市大企业,念不念MBA似乎也不影响。这是刘东那只有小学毕业的爸爸的看法,他听说从MBA毕业的都是高管,都是那些新闻里听到的公司的管理者。想想,那时候MBA多洋气和值钱。
王敬尘觉得自己念本一就足够了,他都想好了大学一边念一边创业,跟何泽一起投资货运事业,当年物流行业还没成型,但王敬尘以前听过他爸提过几次做生意怎么调货怎么拼车,结合老何那晚说的,他觉得自己得搭上老何的船试着摸索。
也亏得对方是老何,要是其他人,就是主动约他,他也不会点头。
不得不说,王敬尘滑头,看人却是很有准头。
至于庄宇凡,他也想好了,继续宠着,得让他读,那什么研究生硕士博士博士后通通都读完,完成人生学业的大满贯,将来他当他的物流行业老大,庄宇凡喜欢做什么都可以。
在两个人的“未来”问题上,庄宇凡跟他吵过,王敬尘两手一摊:“我真对读书没什么兴趣,我答应你报志愿的时候尽量和你一个城市,你不用拉低标准来陪我,不值得。”
“不值得?那你这样值得了?”
王敬尘翻了个身,搂着庄宇凡的腰,很细,不用眼睛瞧只用手摸,这曲线,这手感,很令人心神荡漾。荡漾起来的王敬尘眯着眼说:“我真不喜欢读书的,我工作赚钱了你继续读书,以后一个负责孔方兄一个负责做科研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