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柔顺的感觉直达心底,他不止一次地想着,今后的生活就像这样,夏季晚风中坐在葡萄架下,身边是这个人和渐渐长大的鹿嘉,还有什么能更幸福呢。
程蝶衣回头对他微笑,身量高大的那人只穿着一件简单白衬衣,领口随意地解开几颗扣子,手臂枕在头下,整个人放松地躺在竹子躺椅上,那双熟悉的凤眼情意浓浓地看着自己。
“在想什么?”程蝶衣享受着对方贴心地扇风,问道。
宋濂抬头看着满天繁星,道:“我总算明白唐明皇为什么会从此君王不早朝了。”和君越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心里就会特别平静,在外面时急躁的时候只要看见面前这个人就会很安心。相比这么单纯地幸福感,没有任何人会再想“上进”。
程蝶衣轻松地笑着,眉眼流转,那双杏眼像是会说话,映衬着那头半长的发丝越发艳丽起来,他随手端起桌边的一杯水,以茶代酒唱到:“丽质天生难自弃,承欢侍宴酒为年。”
宋濂接过那杯水,接着他唱:“六宫粉黛三千众,三千宠爱一身专。呀呀呀,贵妃……”他懒懒拥过程蝶衣,修长的手指穿过对方细密的黑发,同对方交换了一个潮湿的吻。气氛正好,若不是在这院子里眼睛太多,他还真想在这里把人给“就地正法”了。
但他的脸色很快就黑了,因为角落里传来的窃窃私语。
虽说是窃窃私语,但声音清晰地进到了两人的耳朵里,程蝶衣脸皮薄,更是红了脸赶忙从宋濂身上爬了起来。
“爸爸和父亲这是在干什么?”这时鹿嘉天真清脆的声线。
“他们在亲热。”范汉杰!我就知道是你!鹿嘉都是你带坏的,程蝶衣羞恼地在心中咆哮。
“什么叫亲热啊?”
“……就是让两个互相喜欢的人更加互相喜欢的动作。”
“是吗?那我也很喜欢爸爸,我可以这样做吗……”
“不行!”
“你小声点,父亲耳朵很好的!为什么不行啊……”
“……不为什么,总之就是不行。你只能对自己喜欢的人这么做,不是你对爸爸的那种喜欢……”
“那我也挺喜欢你的,跟你这样可以是吧?”
“……唔…………”
“你们够了!!!”宋濂刷的一下揪出两人,既无力又生气,“范汉杰,你居然教唆我女儿偷看?!”
范汉杰这个冤枉啊,他只是顺便路过,结果看见鹿嘉撅着小屁股躲在架子边上偷看,好奇心使然才过来的……
早就摸清楚自己女儿那点小九九的程蝶衣看准了鹿嘉小小的身子挪啊挪就想丢下范汉杰一个人跑路,冷冷地喊道:“鹿嘉,你这是要去哪?”
被点到名的鹿嘉只能收了脚,一脸委屈地看着爸爸。宋濂虎着脸,没人喜欢亲热的时候被人参观,对范汉杰说:“范兄,过来聊聊。”
两人走到角落,宋濂正色道:“鹿嘉还小,你是什么意思?”
范汉杰也收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说:“这只小老虎很合我口味。”
他这么说不仅没让宋濂放下心,反而更加担心了,这范汉杰可不是什么痴情种,那可是国军里头有名的花花大少。他这么说,虽然脸上是挺正经的,可是这句话怎么听怎么不舒服。感觉上就像是猎人对猎物的热衷。而且这个范汉杰曾经对自己、对君越都有过暧昧举止,现在他是对鹿嘉感兴趣,觉得她有意思,那以后呢?按着他浪子的性子,能为了女儿停留吗?
“我暂且将你这句话视作对鹿嘉的喜爱。不过,我直说好了,鹿嘉就算将来跟你在一起,我也不放心,所以我不会同意的。”作为一个父亲,永远是为了女儿考虑。宋濂心目中的佳婿,应该是稳重踏实,可以包容鹿嘉,保证她一生幸福快乐、金银不愁的正直青年,而不是眼前这个比鹿嘉大了二十来岁都可以做她父亲的痞子。
范汉杰罕见地沉默了,没有像以往人家说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时露出满不在乎的笑容,半晌之后说道:“我知道宋兄心疼女儿,但你可能误解了。我看着鹿嘉长大,至今已有四年多。如果对着这么小的孩子我就能有不对的想法我就是畜生而不是人了!”
宋濂听懂了,范汉杰的意思是他的确觉得鹿嘉有趣,也真心喜欢她,但那种喜欢还没有到那个地步,只是对孩子的喜爱。
说实在的,宋濂不禁舒了口气,心里对范汉杰有些抱歉,自己好像有些关心则乱了,毕竟鹿嘉还这么小……
他说道:“范兄,请你体谅为人父的心情……眼下这就要自己人打自己人了,你打算如何?”
范汉杰像是完全不在意,耸了耸肩道:“不过是争个成王败寇罢了。现在国军势盛,安排我怎样就怎样了。”
宋濂知道自己接下去的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到了,绝对可以参他个叛党叛国,但是看在范汉杰喜爱鹿嘉的份上,他还是张了张嘴道:“从前内战,我也是这么觉得。可是自从经历了这场时长八年的战争,我又有了君越,内战既没有必要也没有意思。我已经打算卸下戎装,带着君越和鹿嘉过点平静日子。范兄,有句话我还是得劝你,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从前抗日,那牺牲的都是烈士,如今内战,不管是杀人还是被杀,都没有好下场。我言尽于此。”
范汉杰知道宋濂这是出于真心实意,若有所思,说:“宋兄!多谢相告。我定会好好考虑,不过你放心,我范汉杰绝不会趟这趟浑水!”
那厢,程蝶衣端坐着教育鹿嘉。
“鹿嘉,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种偷听偷看的坏习惯?!”
鹿嘉的大眼睛往上抬了抬,瞟到爸爸面无表情地脸,马上低下了头,软软地说道:“对不起爸爸,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哎……鹿嘉,你是个女孩。是爸爸和你父亲不好,你没有母亲,自然不知道作为女孩子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随着鹿嘉的渐渐长大,程蝶衣也开始明白,母亲的角色对于孩子来说是无可替代的。
鹿嘉一听,本来小心翼翼地可爱表情一下就停滞了,有些焦急地看向程蝶衣,小手紧紧握住程蝶衣的手道:“爸爸!你不要鹿嘉了吗?”
程蝶衣心下一软,章氏自戕,在鹿嘉心里留下的阴影从来都没有消失。抱住孩子小小的身体,柔声说道:“怎么会呢?爸爸和你父亲永远和你在一起。只是鹿嘉,你要知道,‘喜欢’对于女孩子来说是不能随便说出口的。你范叔叔对你是很好,但你要明白,他不是一个好归宿。你现在可能还不懂这些,但爸爸和你父亲的关系你不可以跟范叔叔有,好吗?”
单纯说是“喜欢”,鹿嘉可能不明白,但是程蝶衣这么清楚地跟她说了,她一下子有些红了眼睛,问道:“爸爸,为什么我不可以跟他有你们两的关系?”
程蝶衣知道这样对鹿嘉来说有些残忍,女孩子总是有些早熟。她虽然才九岁,但总有些对异性的好奇了,况且范汉杰的确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男人。但是,他本来对范汉杰就一直有一些成见,说道:“鹿嘉,爸爸不是要干预你。可是你一定要动动小脑筋好好想想,你范叔叔之前一直是花花公子,他有过很多的女人和男人,他和他们之间都曾经有过爸爸和你父亲的关系。爸爸觉得他不适合你,我希望你可以健康快乐,婚姻美满。”
这一点,程蝶衣的想法和宋濂一样,都觉得范汉杰做朋友不错,但是做女婿实在不放心。鹿嘉以后还得费心时刻保持自己具备新鲜感,才能抓住范汉杰这个浪子。总有一天,她会累,到那个时候,他们的婚姻就岌岌可危了。
虽然也有句老话:“浪子回头金不换。”也许范汉杰痴情起来可以很专一,可是鹿嘉不是别人,不是戏文里的苍白人物,也不是试验品,她是自己的女儿,唯一的女儿。
鹿嘉看上去好像很伤心,但她还是哭着点了点头。
程蝶衣摩挲着孩子的头顶,为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儿女都是债,这句话说得一点都不错。
☆、临门一脚
外面战火连天,这里却歌舞升平。国军一个季度一次地酒会并未因为内战而停止,这个场合程蝶衣来过两次之后就不愿意再来了,宋濂也不想凑热闹,可前些天自己请辞的信被校长严辞拒绝,还要求自己在这次酒会上和他好好“聊聊”。
宋濂端着酒杯,一个人站在角落里,看着华丽大厅中形形色色的男人女人,有些厌倦。
“宋将军。”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从自己身后响起。
“……白小姐?”宋濂有些惊讶地回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谁。他看着走向自己的这个女人,多年不见,足以让一个女人从少女变成成熟的女性。白银一头黑色直发已经剪短,变成时下最时髦的短发,甚至还烫了波浪卷。原本只是清秀的容貌在修饰之后变得端丽,身着碧翠色的旗袍,肩上搭着一条毛色雪白蓬松的狐狸披肩。
白银得体地微笑着看他,举了举酒杯说:“好久不见。”她的手挽在身边戎装男子的臂弯,“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外人,李文远,现任旅长之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