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明白的人,恰恰相反,他程蝶衣对很多事情都很敏感也很清楚。以前是觉得师哥若真的跟自己在一起会有些委屈,因此总是委屈求全着。但是跟敏之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却过得很轻松,很开心。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
但段小楼的话音一落,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紧紧攥在了手心,快要捏爆了。如果在那天晚上师哥能这么跟自己说这番话,一切的事,自己所有的痛苦都可以吞下不谈。
但是如今,他就像却像大梦初醒一般。虽然还留恋着那个美梦,却也知道,那只是梦而已。况且师哥如今已经有了家室,那个侵入者,跟自己的娘一样,窑子里的出身。那天在他们的院子里,是个对他说过的话,字字锥心,让他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这个男儿身,他是就算没有菊仙的存在,他也没有一丝可能。
那也是头一回程蝶衣真切的明白了,他“本是男儿身,不是什么女娇娥。”他和师哥之间的距离,说近也近,说远也远。男人和男人,怎么可能呢……
他又看了看被菊仙挽着手臂的段小楼,心里不禁一阵抽痛。师哥真是憔悴了许多,哪还有一星半点儿霸王的气势?听师傅说,师哥这些日子沉迷于赌场,输了好些个以前辛苦攒下的钱,把戏糟蹋得不成样子。
他此刻多想就忘了所有的不快,收回自己说过的所有的绝情话。但他是程蝶衣,他虽然偏执,但也知道很多话并不是说收回就能收回,很多事并不是说抹平就能抹平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隐隐作痛的心,抬起一双杏眼,木着脸直直看向段小楼说道:“师哥糊涂了,我说过咱们今后各唱各的。都是唱戏,有什么分开之说呢?”
其余三个人乍一听程蝶衣这么一番话,都有些吃惊。每个人心中的第一反应就是:蝶衣(君越)什么时候变得勇敢决绝了许多?
而段小楼在吃惊之后更多的则是不虞。自己都这么说了,师弟怎么还不下台阶?!他狠狠地扫了一眼宋濂,心道,自从蝶衣和宋濂这个人处在一起之后,蝶衣是一天比一天地不听话,三番两次地给自己没脸儿。想到以前的事儿,段小楼的脸色铁青,只想甩袖子走人。
菊仙在惊讶之余反而觉得庆幸。她有些气恼段小楼说那些话,那不是明摆着要他师弟回去跟他和好嘛?!他将自己置于何地?!虽然说依着小楼的脾气不会真的把自己给扔一边去了,但是人家毕竟十来年的情分在呢。幸亏程蝶衣没有答应,否则不说别的,光是宋将军的怒气他们就承受不了。
菊仙这想法倒真是冤枉宋濂了,如果真是那样,也不外乎是和一开始一样的情况罢了。再说这也只是四、五个月的时间,滴水也能穿石。不过宋濂倒是非常意外,他一直以君越对段小楼还是有感情的,只要段小楼肯,那么他宋濂压根就没有一丝机会。却没有想到如今君越并不吃这套,心里当下就有点欣喜,想着自己的心意果然没有白费,君越可以感受得到。
他吃了颗定心丸,挑了挑眉峰,说道:“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相信段老板和君越都是君子人物,说过的话自然是记得的。”
段小楼被宋濂的话呛了一下,居然是给他戴了顶大高帽,暗示让他记着那天自己和宋濂说过的那番话。他也并没有忘记,只不过是看到宋濂和程蝶衣如今亲密许多,元宵节还一起出来看花灯,关系非凡。当下脑子里就生出了各种联想,越想脸色越黑,也不管这是什么地方,口不择言地说道:“可不是还记得一清二楚,段某还记得对您说过,将军届时成了家,我师弟该置身何处啊?”
宋濂凤眼微微眯起,一只手指伸进猫笼子里轻轻挠着那白色波斯猫儿的下巴,那猫儿被逗得舒服的紧,一下子就躺下来肚皮朝天任宋濂给它摸摸,嗓子里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只听宋濂说到:“宋某也记得自己和段老板说过,我只要君越一人,不论男女。”说罢又用余光看了一眼段小楼,整个人在战场上的戾气一点儿不少地冲着段小楼散发过去,他冷着声说:“更何况,宋某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得到段老板插嘴了?”
程蝶衣听了,这才大概猜到那天在院子里他们二人说了些什么。他一面是感动于宋濂对他的心意,另一面又是心痛于师哥对他的看法。
那厢段小楼被宋濂的气势压得有些腿软,但还是强撑着不肯退让。菊仙一见这状况有些剑拔弩张,立刻出来打圆场,笑着说道:“哟,将军,您可别往心里去。小楼啊他就是性子直,一点儿坏心都没有,这不是为蝶衣着想嘛。”
☆、闹花灯(下)(大修)
宋濂心道这个女人的确厉害,三言两语就想将这个事儿带过。不过他虽然不是那种揪住了小事儿不肯松手的人,但也见不得别人对他评头论足。
况且那天他已经和段小楼说的很明白了,自己的想法和决定他都说得一清二楚。本来这些也都不需要他宋濂跟段小楼多废话,不过是看着段小楼幼时照顾君越不少,留些情面。当日见段小楼没有理由能再反对自己和君越在一起,宋濂还以为他已经退让了,没想到这人今天又旧事重提,摆明了是要君越和自己离心。
他收了手指,换来猫儿不满的叫声,说道:“自然,段老板是做师哥的嘛,关心师弟也不为过。”
菊仙听他这么说心里的石头放下了一点,不过,也仅仅是那么一点儿,因为接下去宋濂说的话简直让她的心跳到嗓子眼去了。
只听宋濂说到:“不过,人言可畏,还希望段老板能谨言慎行。宋某如何如何,这北平城里还没什么人敢轻易置喙。但对于段老板这样的君子来说就不一定能那么轻松了,就好像万一有泼皮无赖无端造谣,说段老板嗓子倒了,岂不是无中生事,平添不快?”
段小楼听了脸色发白,蹬着一双眼睛,话都说不出:“你!你……”这分明是威胁他,要是他再敢乱说蝶衣和宋濂一个字儿,他的名声可就完了!这北平城里谁还来听个嗓子倒了的“角儿”唱戏?!而且他心里也非常清楚,宋濂绝对是有这个本事的。段小楼当下只是脸色青红变换,却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宋濂说这番话,就是要让段小楼知道,别拿自己太当回事儿。他宋濂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他还在德国时,成绩最优秀的就是那门侦查潜入,阴的事儿不仅能做,还做得很好。要真来阳的,只怕他段小楼承受不住,这点口头上的警告,不过是些许毛毛雨罢了。
菊仙还能怎么着,人家宋将军都这么着说了,他们这些下九流的人能斗得过?连忙狠掐了段小楼一把,让他闭嘴别说话。她笑着接口说道:“可不是这么个理儿嘛,您放心,咱们小楼是最不喜欢嚼舌根的人了。”
程蝶衣心里乱的很,一个是放在心里放了多年的师哥,另一个是让自己无法割舍的人。他知道宋濂对师哥说的话有些生气,那次在院子里他就已经非常失望了。他希望师哥明白,敏之不是那种登徒子,自己也更不是那种攀龙附凤的人。为什么师哥就是不能明白呢?自己都已经尽量离开师哥和他的女人了,为什么还是要这样对待他?!
他的心突突地抽痛着,他不想再说什么了,强忍住泪意,拉了拉宋濂的袖子,说道:“敏之,不早了,我也有点乏了,回去还得给这猫儿收拾收拾,咱们回去吧。”
段小楼一听程蝶衣的话,心想程蝶衣他竟然还这么向着那个姓宋的。合着现在自己在宋大将军面前人微言轻,是一点儿说话的分量都没有了。也没有想其他的事儿,径直走过去紧紧抓住了程蝶衣的手臂,说道:“不许走,今儿个咱们把话说开了,就在这儿!”
其实他还真是冤枉程蝶衣了,蝶衣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被段小楼几次三番的话弄得很伤,又不想自己的最重要的两个人:师哥和敏之产生误会和不快。却没想到被段小楼曲解为“向着宋濂”。
程蝶衣被段小楼抓得生疼,眉毛都不自觉地皱起来,表情却变得麻木起来。这个样子,倒让宋濂想到了段小楼成亲的那晚!
程蝶衣两行眼泪瞬得挂了下来,眼睛空洞洞地直视前方,说道:“师哥,你为何要这样?你和我说过,咱们终究不可能在一起一辈子的。既然不能一辈子,何必又要这样?”
段小楼被他这种情状一下子呆住了,抓着程蝶衣的手臂不知该说些什么。
宋濂本来真想就这么算了,口头上吓吓段小楼就是了。眼见着段小楼居然在自己的面前狠狠抓住了程蝶衣,还把他弄得又想起了伤心事。宋濂一双凤眼和斜飞入鬓的眉毛都竖了起来,这是真生气了。自己平时捧在手心里的人竟然被这个人渣这么粗暴地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