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因为这一次的拔刀相助,田代皖倒成了宋濂的小跟班,也不像当初刚来的时候那样轻浮,变得沉稳了许多。当初自己毕业的时候,也正是他把代表自己家徽的玉面红狐面具送给宋濂当作临别礼物。
但此时大战在即,宋濂倒不怕有人说他通敌,不过万一这要是真的生出了许多谣言,只怕军心就要不稳。他也知道田代皖此次相邀,绝对不是小聚那么简单,不是让他投诚,便是正儿八经的鸿门宴。田代皖虽然看着女气,但事实上却是决策果断手段阴狠,不可小觑。
如果去了,说不定也能套出点话,揣测一下对方的计划,也好早作部署。只是得去的隐秘些,不能走漏了风声。做好决定之后,宋濂便告诉了秋明自己的打算,让他见机行事。
两个人相约的正是北平城里最有名的酒楼龙源楼。宋濂早已换下了一身戎装,穿上自己平日的灰色西服。等到他走到楼下的时候,掌柜瞧见了他,上前弓着腰说道:“宋将……先生,您的客人在楼上等候多时了。请跟小的来。”
宋濂向后捋了捋头发,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是点了点头,便迈开步子跟着掌柜上楼去了。今天龙源楼的包厢不同往常,以往在这个点儿,早就是人声鼎沸了。今天整个二楼都是安安静静的,想来是田代皖给包了场。
他的脚一跨进包厢,那个原本坐着品茗的男子瞬得站了起来,朝他走过来,笑着用一口流利的中文说道:“敏之君,我恭候多时了。快请入座。”接着又挥了挥手让掌柜下去了,自己体贴地关好了包厢的门。
田代皖一郎走过去,拿过桌上的酒壶,替宋濂倒了一杯酒,端到宋濂嘴边,笑着说道:“这一杯就当我答谢敏之君当初的维护之义,也为了你我二人的友谊。”
宋濂对他靠自己这么近有些不太习惯,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接过了杯盏沾了沾嘴唇。又打量了一□边站着的男子。
还是那副瘦小的模样,唇红齿白的,和记忆中没有差别,穿着西装倒显得成熟了些。要说这田代皖一郎已有三十来岁,指定没人相信。宋濂的目光又掠过田代皖一郎鼻子下面的一小撮胡子,不禁嗤笑了一声,打趣道:“田代皖君,多年未见,你到留起了这小胡子。怎么,是跟盖世太保学的?”
那人被他说得窘迫了一下,说道:“这不是能显得成熟些嘛……敏之君,叫我一郎就行了,何必如此生分。”
说完两个人之间顿时有些冷场,田代皖一郎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话题,只坐下了招呼宋濂吃菜。一边吃还一边回忆着当初一起在德国留学时的点点滴滴,酒过三巡,田代皖一郎仿佛随口问道:“敏之君,我送你的玉面红狐还在?”
宋濂端起酒盏的手微微一滞,喝尽了杯中酒,说道:“在。”
田代皖一郎的眉毛和眼角都弯了起来,看上去仿佛很满意似的。他刚想说什么,就听宋濂接口说道:“田代皖君,有什么话就开诚布公地说吧。”
田代皖一郎张了张嘴,又替宋濂斟了一杯酒,说道:“敏之君果然快人快语。既然如此,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吧。我这次来,是想要劝敏之君良禽择木而栖的……”
宋濂抬起手,没让他继续往下说,面无表情地道:“你这是让我投诚敌军。”
田代皖一郎笑了笑,一口雪白的牙齿让他的笑容平添一分艳色,说道:“欸,非也非也。大日本帝国皇军怎么能算是敌军呢?大东亚都是一家嘛。”
宋濂听了觉得好笑,哼笑了一声说道:“既是一家,又何必相煎。田代皖君的说辞,真是令人捧腹。”
田代皖一郎倒也沉得住气,闻言并不恼怒,任然是柔声细语地说道:“敏之君青年英才,何必屈居在这个满目疮痍的“老人家”这儿?大日本帝国乃是亚洲新升起的太阳,光辉无人能及,若是敏之君有意,我完全可以为你引荐,前途自然无量!”
宋濂听了哈哈大笑起来,一只手大力地拍打着桌面。
“敏之君,我说了什么这么好笑吗?”田代皖一郎有些纳闷和气急。
宋濂一双凤眼微眯着看向对面那人,收了笑站起身来,沉着声音说道:“田代皖君,你骄傲的性子一点没变。你最不应该的就是在我的面前诋毁我的国家,就算这位“老人家”再落后再乱,我也是她的儿子!多谢相邀,告辞!”
田代皖一郎脸色一白,真起身来拉住宋濂的手臂说道:“敏之君,我是当真看重你,不希望和你刀剑相向。”
宋濂冷冷地拨开他拉着自己的手,回头朝他说道:“那宋某真是辜负您的一番好意了。日本再好,在我眼里那也根本就是弹丸之地,一条小鱼真能翻起什么大浪?田代皖一郎,中国有句古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真耗下去,谁能耗得过谁还不一定。Auf Wiedersehen(再见,德语).”
眼见着宋濂头也不回地就要走,田代皖一郎尖声喊道:“敏之君,大日本帝国皇军所向披靡,你的军队必然不可能抵挡得住,跟我去日本有什么不好?!”
宋濂也不回头,说道:“抵挡不抵挡得住,我不知道,但我誓死守卫北平。”
在回营房的路上,宋濂清楚地知道,这场仗是不可避免的了。趁着还有一点时间,他能做的无非就是好好部署,再申请多一点的物资弹药。今天自己跟田代皖一郎翻了脸,这场仗的到来就被加速了,必须分秒必争,若能争取到援军,总能有一线希望的。
到了六月底的时候,田代皖一郎率领的日军和日伪军已经从东、西、北三个方向包围了北平。在没有经过中国驻军的同意下,竟然在宛城县外围搞军事演练。面对此等挑衅之举,宋濂却生生压住了心中的暴戾。如果贸然出动,就被对方占了主动权,毕竟到时事先动手的就是自己这一方。
又这样紧张了一个月,七号子夜里的时候,有人来报说日本军队中有个下等兵失踪了,要进城搜查。宋濂一听之下,瞳孔猛地一缩。来了!
越是到关键时刻他心里越是冷静,亲自到阵前,对那个来传话的伪军兵士只说了三个字:不可能!
他立于城楼之上,只看见不远之处日军阵势巍然,日伪军被迫放在前面打头阵。接过身边秋明递来的望远镜,他看到对方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的田代皖一郎也在用望远镜看着他。宋濂嘴角扯住一丝冷笑,对着那人说了句话,便下了城楼。
那厢田代皖一郎看懂了宋濂的口型,眼神狠厉起来,嘴唇也被他雪白的牙齿咬得泛白。宋濂说的话很简单:恭候多时。
田代皖一郎咬了咬牙根,自言自语地说道:“走着瞧吧!我给过你机会了……”
攻城,开始!
程蝶衣一边吃着早饭,一边拿了片火腿逗弄着自己膝盖上的猫儿。余光却瞥见宋沨握着报纸的手紧了紧,眉头也皱了起来,心里有些奇怪。宋濂的这个大姐一向是最有风范的,什么叫做处乱不惊,说的就是她。今天怎么倒有些反常?他这几天和宋沨在一起也熟稔了些,随口就问道:“宋小姐,有什么事儿吗?”
宋沨被他一出声,顿时回过神来,手指松了松,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对着程蝶衣露出了一个得体的微笑,说道:“没什么,报纸上还能说什么呀,都是一些国家大事罢了。”
程蝶衣不过也只是随口那么一问,见宋沨这么说也没往心里去,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又逗着猫儿去了。
宋沨心里却无法平静,战争,开始了。看今天早上的早报上说,是昨天半夜里攻城的,日军炮火之猛烈,不知道敏之那边如何……
她的心跳得飞快,却又碍于宋濂对她的嘱托,一点异样都不敢显露出来,只希望敏之能逢凶化吉,早日平安归来。
☆、激战(上)
程蝶衣是在日本正式攻打北平的第二天下午,才听人说了这件事,那个时候他还在城隍庙的南翔馒头店跟周璇吃小笼包。
只听得他们旁边一桌的人操着浓重的京津口音,说道:“哎,日本人实在是欺人太甚!”他身着长衫,一只手狠狠拍打着手中的报纸:“看看!狼子野心!借口说士兵失踪这就开打了!倭寇陆续还有援军到来,那宋濂就算再厉害,也经不住这等阵势!”
程蝶衣的耳朵瞬得捕捉到了“宋濂”这两个字,心思立刻飘到了旁边那桌。
又听见坐在那长衫男子对面的人接口说道:“是啊,北平估计是保不住了,北平一旦失守,天津亦危矣!好在咱们兄弟二人早些得到了风声来了此地,想来日本那边还不会敢在有这么多租界的上海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