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宋将军,竟有如此…雅兴。”张公公一双浑浊的眼睛闪了闪,缓缓地说。
宋濂倒也不怕他不给面子,毕竟,这已不是大清的天下了,“张公公心里明镜似的,还望公公成全在下的,雅兴。”不若如此说,只怕今日之事难了。只得让那老妖怪误会自己的意图,方能成事儿。
张公公“嘿嘿”地哑声笑了,“不敢不敢,想不到将军也好这口…无妨…将军可要好生栽培他们呐。”
“那是自然。”
待宋濂出了张府已是日头西斜了,见那班主和师傅领着两个少年在车前候着,便上前说道,“班主,贵姓大名啊?”
“小的那坤,这位是喜福成科班的关师傅。这二位小爷是前些日子刚取的艺名儿,叫段小楼,程蝶衣。年纪轻还不成气候,指望着将军栽培他们呐。”那坤三两下便给几人做了简单介绍。
“段小楼,程蝶衣……名儿倒是有几分雅趣。”宋濂的目光扫过,却抓住了程蝶衣偷偷看他的眼神,眼神里闪过一丝兴味,“宋某一介凡夫俗子,栽培谈不上,只是请段程二位小爷今晚到公馆一聚罢了,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他虽是问的“二位”,眼神却直直看着程蝶衣,那双凤眼深黑,仿佛黑洞漩涡,又像银河闪着光芒,竟叫那如花少年呆愣了。一旁的段小楼正值青春年少,十五六岁,见宋濂忽视自己便有些个不痛快,他心里又有些傲气,觉得这些有权有势的人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便说:“咱没……”
程蝶衣压根没注意到段小楼不爽快,他并非不知道有些个“规矩”。科班里头的旦角他也不是头一个,自是知道做了戏子总难免被人轻贱侮辱了去。今日,他也并非全然不觉,他见张公公指他的时候,差点唱走了板。他盯着宋濂一双凤眼,竟也不知自个儿打断了师兄的话,“我一定去。”
段小楼滞了滞,颇有些赌气地别开脸。宋濂倒也不介意,不过是个少年,性子真。不过对程蝶衣他到有些意外,想来这少年也不是那么不经世事。他的笑意从眼底溢出,生生地晃着了程蝶衣的双眼,“如此,在下就恭候二位大驾了。告辞。”说罢便朝几人拱了拱手,坐进了车子里,驶去了。
☆、暂别
(小修)
自那日在宋公馆里三人月下小酌怡情,已有些时日了。宋濂也偶尔去去喜福成科班,带些东西看看那个少年,宋濂见科班的小子们平日里的被铺都不是什么好棉絮弹的,薄薄一层,冬天靠这点儿次货是绝对要受冻的。吃的也不算好,能管个饱就算不错了,科班里这么多张嘴要养,哪还能有什么闲钱弄些好的。心一软就大笔一挥给了张签着宋濂大名儿的支票,让师傅购置了锦缎的被子和上好的褥子,每日里的吃食也好了不少,有时候还能吃着些点心。这科班里有句话,“要想人前风光,必得人后受罪。”平日里练功服背戏文,背得不好,这刀背子、戒尺、藤条立马招呼上来,背得好了也打,说疼了才能记住。因着宋濂的关照,加诸于小豆子的打骂便少了许多,毕竟他是宋将军关照的人了。
宋濂想起少年拿到糖葫芦时晶亮的眼睛,带着一丝羞怯,一份欣喜,视如珍宝般接过。锦缎的棉被和点心男孩儿也喜欢,却没有这般神情。许是日子过得太苦了,这点儿甜对男孩来说称得上是奢侈。
宋濂一只手拂过唇边,一只手食指断断续续敲击着膝盖。
他又忆起那日皓月当空,宋公馆的园子里,自个儿哄着微醺的程蝶衣描了脸,当下应景的来了段《贵妃醉酒》。描了面的他添了一份清媚,真真是粉面桃花,如水的月光映着程蝶衣波光潋滟的双眼,似看非看着人,像是诉说着数不清的爱恨嗔痴。宋濂酒量向来不错,那夜到觉着是醉了,许是月光太美了罢。待送走了程段二人之后躺在榻上,一夜乱梦颠倒,早晨醒来腿间那处竟然湿滑黏腻。
真是魔怔了,许是太久没有女人。宋濂眉头皱起,他一向是喜欢女人的。所见的男旦,比伊妖媚多的都见过,程蝶衣那张还青涩着的脸却一直在他脑海里徘徊。
抬眼看看案上摆在一边的扇盒,里面躺着的是他昨日路过珍宝斋淘换来的白玉柄金箔画扇。他倒有些拿不准自己的心意了。宋濂叹了口气,不如放下一阵子再说吧。适逢校长给他发了电报,要他马上回校收编参加北伐。看如今这形势北伐已经进入高|||潮,正当时用人之际,他这个最年轻的将军总也不能逃过的。共|||党势力又有些抬头,校长心内警惕,只怕是要铲除异己。日本也在一旁虎视眈眈,只怕是免不了一战。世道虽乱,却道是乱世才能出英雄。
思量片刻,宋濂起身,去换了身衣服,带上秋明就开车去了羊角胡同。半路上见到卖冰糖葫芦的,他喊了停车,下车买了两串。
还没走进喜福成科班的大门,就能听得见里边练功的练功,练嗓子的练嗓子,宋濂微微停滞了脚步,定了定神,抚平这些日子一直皱着的眉头。
刚一走进去,关师傅就瞧见了他,赶忙迎了上去,“将军,大驾光临呐!里边请,里边请。”
宋濂步入正厅,微笑着说:“关师傅,小豆子可在,我今个儿有些话与他说。”他这阵子心里正烦闷,在寻找着出口,哪还高兴说些个排场话,便开门见山了。
关师傅愣了一愣,说:“在,在啊。那谁,小石头,喊你师弟来见宋将军。”
“不必,我去他屋里说就是了。”宋濂拱手略谢过白发老人,抬脚就往程蝶衣的屋子去。自从程蝶衣成了个小角儿,又有宋濂“栽培”着,早就不住在大通铺了,而是分到了自个儿的一个小屋子。屋子不算大也不算好,却胜在清净。宋濂轻轻推开虚掩着的门,仿佛是怕惊倒什么一样。
正在擦拭头面的小豆子抬头,一双清澈的杏眼撞进了宋濂的眼里,阳光从门里面洒进来,宋濂都可以看得到少年那面庞上细细的绒毛。小豆子有些羞涩地朝他抿嘴笑了笑,露出了两颗细白的牙齿。有那么一瞬间,宋濂觉得身边一切都像静止了一般,他移不开眼,他甚至不能呼吸。
“糖葫芦!”一声脆生生的惊叹硬是将宋濂从静止的世界拉了出来。他努力回复表情,眉头却不自觉地皱起,他尽量放低了声音,怕吓着小豆子:“喜欢吗?拿着吃吧。”
小豆子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怎么了,不喜欢吃了吗?”宋濂问他。
小豆子慌忙摇头:“不是的”话说罢又有些不好意思“我…我不舍得吃……”
宋濂轻轻抚着他有些扎手的头,“吃吧,放长了就不好吃了。”他的眼神略过小豆子刚刚在擦拭的头面,有几件倒是别致,不像是戏班平日里用的粗劣之物。“小豆子,这副头面是……”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颤动的珠花。
小豆子和宋濂处了有一段时间了,又是少年心性,两人相处也放松了许多,便说:“这是不久前在李府堂会时,李老爷赏的。”
宋濂凤眼微微眯起,手指顿了一下收了回来。这几件东西虽说也不怎么精贵,但对于戏班子来说已经是厚赏了。独独赏了头面,没用金银,这个李老爷怕是有些个别的意思。他不禁紧了紧袖口,说:“小豆子,我此番来是跟你暂别的。我要回黄埔收编公干,只怕要有三年五载不得见了。”
小豆子闻言倒是有些急了,两对羽睫轻轻颤动,像是蝴蝶扇动的翅膀。想要开口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两人就这样静默了一会儿,宋濂起身扯出一个微笑,“等你成了名角儿,就算在天涯海角,我也来给你捧场。”他说这话一点敷衍的以为都没有,双眼直直看入小豆子有些湿润的眸子,然后垂下眼帘,转身走到门口,阳光射在宋濂的身上,逆着光,小豆子看不真切他的神情。
只听得他说:“我会和班主和师傅说,以后堂会就不要去了,好好在戏园唱罢。你……好自珍重。”
小豆子觉得他好像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便带上门走了。木门吱呀一声阻隔了两个世界,嘴巴里仿佛尝出了些咸涩,心里面被压着,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宋濂坐在车子里,从袖子里取出那个小巧的扇盒。似有似无一声叹息,终是没有送出去。那夜见他唱《贵妃醉酒》,手中却没个好扇子,这才起意淘换了回来。一是不想与那些觊觎少年的人同俗,二则是,不想留下牵挂,此次北伐,虽然大势在我,但是……
若能忘了,便最好不过。于己,于他。
“老赵,走吧。”
☆、再重逢
(小修,先前有些矫情的用词我自己看了都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