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把气消了之后,舍友刚刚说的那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个男生,在男生宿舍楼下等人,站了一中午?关唯心脏骤然狂跳,把画板往地上一扔,疯了一般拔腿就往回跑。
学长学姐们正打算投票决定要不要去束水镇,这人忽然脱缰野马似地跑了,叫也叫不住,只好算他弃权,公投出个“去”的结果,赏了他一个“地陪”的职务。
冬青树丛里没有那个人了,也没有那个人留下的任何痕迹,哪怕是抽过的烟头身上的味道,都没有。
关唯仔细回想着那人身上穿着的黑色棉夹克,袖子上一边一条斜白道,还带着一圈米黄色翻毛领子,从没见何景阳穿过,假如是他,大概是新买的。
是你吗何景阳?
关唯跑到公用电话亭,试着拨通了李杰培训班的电话。
逃学旷课的李杰正挨张飞训斥,接起电话十分惊讶:“何景阳啊?不知道在哪呢。昨天下午反正是在这儿晃了一圈。”
李杰的答复让关唯失望,也觉得自己自作多情到可笑。
昨天下午还在青城,今天中午怎么都不可能跑到我们学校宿舍楼下。
那个人不是何景阳。
关唯沮丧地走回测量场地,得了一个能当束水镇“地陪”的消息,才勉强高兴了起来。
挂了电话,李杰才想起何景阳昨天抄走关唯的地址,关唯今天就打电话来找他,觉得过于巧合。往何景阳财专的宿舍楼打过去。有个男生来接电话,说他请假了,据说昨晚连夜上北京去了。
李杰闻言头皮一麻,不可置信地看着旁边听他打电话的张飞,“张一树,你这神经病是传染的吗?何景阳是疯了吧!”
张飞听完来龙去脉,大为赞叹,“李杰你也学学人家疯狂一点儿,成天就整几首破诗还不敢寄出去,我都嫌你窝囊。”
李杰脸一红,不服气地反驳,“就是看了我写的那破诗,何景阳才发的神经。”
束水镇迎来第一场冬雪的那天,正好儿是个赶集日。十里八乡做买卖的都会在这一天集中到束水镇几条主街上,按吃穿用度各占一条街,琳琅满目地摆起来。
原本也只有十里八乡的人们聚在一起,购置日常用具。近几年束水镇越来越出名,外地人也越来越多,捎带着一年当中的几个赶集日都成了个大日子,到处人头攒动。
今年一场雪下来,集市人少了许多,但还是热闹。
关唯带着学长学姐们穿街过巷,找到十字路口的烧饼摊,一下要了十几个。这么土壕的举止引起了旁边一个人的注意,“哎,小孩儿?”
关唯听着象喊自己,回头一看,竟是赵师兄。
“你不是来找何景阳玩儿吧?”赵师兄疑惑地看着他,“我师傅家搬青城去了,平常都不回来。”
关唯闻言呆了。何景阳确实提过后半年可能搬家,但搬了也没告他。
也是,信都不写,就算想告,怎么告?
他掩饰着心里的不快和失落,强笑着说是陪别人来的,不找何景阳。
傍晚时份,货摊都收了集市也散了,归于平静的束水镇,处处覆了一层薄雪。
从旅馆二楼平台看出去,人家院门前陆续亮起的红灯笼里,晕出暖暖的黄光,如梦如幻。
学长学姐们转了一天,开完碰头会后自由活动,关唯打了个招呼自己溜达着出来,沿街盲目地走着,不觉就走到了何景阳家门口。
院子果然是不上锁的,只是灯笼也没亮起来。关唯试探着推了一下,院门应声而开。
他站在门口犹豫一会儿,走了进去,顺着门后面的墙摸索到开关。
揿下开关,灯笼亮起来的瞬间,院门外的空地上雪色晶莹,只有关唯的一行脚印孤寂而执著地延伸进来。
他把院门关上,就着外面的路灯能看到院子里虽然不住人了,但东西齐齐整整,一点儿不荒凉。
一院子平坦的积雪激起了关唯的童心,他把两只脚跟对着,脚尖分开一点一点往前挪,走出一条履带式的花纹来。
上一次玩儿这个游戏,大概是小学毕业之前了吧?
他盲目地走来走去,无意中却走出一个桃心,便又走出一条曲线,曲线那头再走出一个桃心。一直走到屋檐下面,看到一把没收回去的木头椅子,拂了拂土坐了上去。
看了一会儿满院子的寂寞和一条曲线牵着的两颗桃心,关唯裹紧围巾往后一靠,心无旁鹜地闭目养神起来。
本来每个月的集市,何妈都是要回束水镇转一圈的,也怕老屋老院长时间没有人气,就败了。
今天偏下起了雪,只得托小赵给买些山蜂蜜,让何景阳一半天回去拿。
何景阳放假了,窝在沙发上听妈妈和赵师兄电话里唠嗑,过了一会儿说要自己接电话。
“我今天见着你那个小朋友啦,云州的,在咱们店里住过的。”赵师兄说。
“谁?关唯?在哪?干啥呢?”何景阳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镇上啊。带了一大帮人赶集呢,我告他你们家搬啦,他好象不知道?不过他说不是找你玩儿的。”赵师兄这话说得真戳心,何景阳愣是接不上。
挂了电话,何景阳觉得自己的两条腿有点儿不听使唤,总想往门外边儿溜。
“妈,我……”眼看天要黑了,何景阳着急,一张嘴才发现借口还没想好。
“要回去是吧?要走赶天亮,听见有朋友就不要家了。”何妈摆摆手,把何景阳轰了出去。
何景阳失笑。在别人眼里,他赶着去见关唯根本不需要理由,这理由,原来竟是编给自己的。
这个时间点儿回束水镇的大巴是没有了,但正赶上学生放假高峰期,汽车站有不少摩的。
下雪路滑,摩托不敢开太快。等何景阳搭车回了束水镇,天都黑透了。
他沿街问过去,打听到了关唯他们住的那家旅馆,想进去找人,又觉得有些尴尬。毕竟这么长时间,信也没有电话也没有。这种关系不用说是朋友了,就算同学都得是隔壁班的。
如果关唯是来找我的,听见搬家的消息肯定很难过,何景阳有些心疼。但如果人家真得不是来找我的呢?
纠结了一会儿,何景阳打算先回家设计一番。
明天一大早出来,在旅店门口那几家早点摊上假装个偶遇还是合理的。
何景阳心事重重走到自家院门口,意外发现灯笼亮着,门口还有一溜脚印。
不可能是赵师兄,他走路没这么规矩,也不会舍得开灯笼,怕费电呢。
而且这脚印只有进去的没有出来的,这人还在院子里?
何景阳满心疑惑一掌把门推开,威风凛凛站在院门口,气沉丹田吼了一声:“谁!”
靠着椅背把脚跷在花栏上沉浸在一人世界里的关唯吓得一个哆嗦,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
第69章 我要你
何景阳傻眼了。
虽然没看到人,但他就着路灯看到了院子里雪地上脚印走出来的两颗硕大的桃心和一条曲折的波浪线。
束水镇上他认识的所有人加起来,都没这么幼稚的。
关唯,只有这么一个可能。
看着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的关唯,何景阳想笑又不敢笑。
毕竟这是他俩“算了”之后的第一次见面,不好太随意。
可也不好不管,因为他的笑意都憋过去了,关唯还在地上挣扎。
关唯戴着一条下午刚从集市上买的围巾,粗毛线棒针织出来的大窟窿眼,被钩在椅子扶手的镂空装饰条上,黑灯瞎火半天分不开。
直到何景阳过来帮他解开围巾,才爬起来站好。
俩人大眼对小眼面对面站了半天,谁也不先说话。
何景阳坐了一路摩托冻得扛不住,弓起食指拿指背蹭了蹭关唯的小脸儿,也挺凉的,便转身到石凳下摸出钥匙,去开自己房间的门。
虽然收到了示好的信号,私闯民宅的关唯却还没有登堂入室的勇气。他看何景阳似乎也没有招呼的意思,只是靠着开了半扇的门站在那儿看着自己,一时摸不清什么路数,越站越尴尬。
“我就路过进来看看,没人,就坐了会儿。”
“哦。”
“那我走了。”
关唯一边往外走一边看着雪地上自己的大作,臊得不行,恨不得能有一股风吹过,把它们给吹平了。
风没过来,何景阳过来了,一把拽住关唯,解开围巾,伸手去拉他的棉服拉链。
“你干嘛?!”关唯吓一跳,正要往开推,胸口一凉,何景阳的手已经自毛衣领口伸进去,解开衬衫纽扣,摸了上去。
蹲在关唯身边,给他解开围巾和椅子扶手的纠缠时,何景阳的下巴能触到软软的头发,鼻间能闻到淡淡的香味,还能感受到冻得冰凉的小耳朵轻轻掠过自己的脸颊——从前无数次想过要把这个人折巴折巴塞进口袋里,现在却不敢多碰一下。
怕碰了,就不想再放开。
无论两人的关系从前停留在什么地方,今夜关唯的心意画在雪地上,昭然若揭。
但人家也许只是以为院子空了,进来凭吊一段旧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