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到了,云大的电子信息工程系。青中有几个学生联系不上人,老徐今天给他们往村里去送通知书了。”
正说着话,有个人一挑门帘从外面进来,笑嘻嘻地说,“你还欠我一个道歉呢吧。”
“张、张、张老师,好。”何景阳没想到能见着张飞,忽然有满肚子的疑惑想问,紧张地站起来,结结巴巴地打招呼。
张飞哈哈一笑,“别叫老师,就叫张、张、张一树。”
李杰笑骂,“张一树,你好歹有个老师样儿,不是还非要闹着当副校长么?”
何景阳奇道:“怎么张老师您也辞职了吗?”
张飞说,“没有,学校不放,当时跟人家签了三年,违约金掏不起。”转头又训李杰,“你说说你,早跟我聊聊你这人生规划,省下我多少事儿?”
李杰不理他,继续和何景阳继续聊几个人的考试情况。
聊到关唯时,张一树八卦地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问何景阳,“那你俩这可是要两地分居了,他那四年,你就是最不济,上个大专也得三年……”
“张老师!”何景阳尴尬地看一眼李杰,恼怒地喊。
“看他干什么。”张飞不屑,“怎么,吹了?”
“我没答应他。”何景阳也顾不得在意李杰了,“关唯考到北京了,可他一门心思想着要象您和李玉那样,我要考不上,他还打算将来也回束水镇陪着我。那怎么成?要是你们俩会怎么样?”
“哟,一不小心还成偶像了。我们俩?我们俩好着呢。他去哪儿我跟哪儿,反正我一辈子就守着他。”
“那人家要是结婚呢?”
“陪着啊!我又不只为和他上床,当然能上也是好的——李杰!你有完没完!”张飞说得兴致正高,吃了李杰一脚,坐着转椅滴溜溜滚到了角落里。
“上不了不上呗,他还能管着我住哪干啥?只要能看着他,我就满意了,总比现在好。”张飞挣扎着试图往回滚,滚了两下没成功,起身推着椅子回到原位,“现在也不错,他想躲也躲不了想撵我也撵不了,只能跟我在一起。”
何景阳一听“上床”二字,忽然想到自己听来的这样那样,十分纠结。不过关唯说了也不一定非得那样,就又觉得不是当务之急。
那……就象张飞说的这种情况,也叫在一起吗?如果是的话,倒也没有什么可怕。
李杰对于张飞的疯言疯语只踹了一脚,何景阳感觉到意外,不解地看李杰。
“别看他,我现在是金主,他得罪不起。”张飞哈哈大笑。
李杰终于恼了:“张一树!你再胡说就滚回清河去!”
“好好,不胡说了。”张飞终于平静下来。
“订的办公家具呢?”李杰问。
“都挑好了,一会儿送过来货。”张飞识趣地凑到何景阳旁边看他手里的宣传单,“哎,要不我上街派传单吧。”
“人家都按地盘划块,派了有提成,你别扰乱市场。你得去趟电信局,传单一发就可能有人打电话,今天下午怎么也得调好……”
“了解!”张飞俩腿一并,俩根手指堵在眉梢敬了个吊儿郎当的礼,一边往外跑一边叨叨:“中午等我请你俩吃饭。”
“挺辛苦啊!”何景阳感叹。
“比摊子没撑起来的时候好多了,再说,不苦又赚钱的活儿哪能轮到咱?”李杰一乐,招呼何景阳去看教室。
“张老师真是金主啊?”何景阳好奇。
“是。我四处联系老师的时候,他给听说了,非要掺和。老徐后来也出了一笔。我本来计划把爹妈给我哥攒的娶媳妇儿钱要出来,这下省事了。”
桌椅板凳安置好,俩人开始比划着钉挂黑板的钉子。
“执照是张一树的名字,我这年龄办不了。原来是打算挂靠文印社的,他说以后干大了就不好独立了,我们就自己办了一个。”
何景阳又吃了一惊,“跟文印社不好独立,跟张飞就好独立?”
“他吧,挺——就是挺疯的,但人还算正经。”李杰知道何景阳想什么,踩了把凳子坐在桌子上歇息,“你刚才说见赵炳才了?”
“见了,带关唯去赵炳才家的。你让他捎的话他也捎到了。”
“哦,两个月前的话了,捎到也没什么意思,你随心就好。”
“那句我就不懂,这句还是不懂。”
第63章 张飞的故事
文印社老板老郭在一楼吼李杰,说有人送东西过来了。
俩人相跟着下去,把办公桌椅签收了,招呼工人往上搬。
李杰又嫌张飞烧钱,“给我去肯定买二手的,他这全买新的了。”
搭手搬东西的司机笑了,“你们这可一点儿买得不亏。上午订货那人是你哥吧?把我们老板娘都忽悠了,说以后俩孩子来你们这儿补课学费终身减半,这套家具给便宜了不少钱呢。”
“哦~哦,哦,那肯定的。不用说老板,就是师傅你,要有孩子过来补课,也给你个内部价!”李杰一看这人三十来岁年纪,往人手里塞了张传单,师傅笑眯眯地折起来收好了。
一通收拾之后,办公室终于有个样儿了,屋里屋外窗明几净的,还有棵老槐树探到窗口来,说不出的雅致。
这地儿背对着主街,打开窗户也挺清净,俩人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谁都不忍心打破这难得的静寂。
直到李杰肚子骨噜噜地响起来,张飞还没回来。
“走,找他去。”李杰招呼何景阳下楼,“估计遇上硬茬儿了。”
“接电话的事儿吗?”
“是啊,本来都通上话了,昨天忽然说申请用的是文印社的执照,使用却成了培训班,不合规矩,硬是给断了。”李杰感叹,和老郭打了个招呼出了门。
“那怎么办?”
“请吃饭,不吃就塞红包——就这两样。”
“那咱们怎么找啊?”
“砂锅居,杜宇他舅开的,挺阔气,一个月结一次帐。”
俩人一路聊着,一路走到了砂锅居,李杰却不进去,领着何景阳绕到了后门。
进了后厨一问,张飞果然带着两个人来了,正在包间吃着。
李杰让服务员传个话,没一会儿,张飞跟着过来了。
“怎么样,要我拼酒不?”李杰问。
“不用。”张飞答,“粗人才拼酒,改改你那土包子思路。”
土包子李杰领着何景阳往回走,路上吃了两碗面。
“还是崭新的办公桌养眼啊,感觉又上了一个档次,也好意思收学费了。”一进屋,李杰就歪在皮革沙发里,眯着眼欣赏了一会儿办公家具,蜷成一只大猫。
何景阳歪在另一只沙发里,可没李杰那么瘦,蜷不起来,两条长腿摆了半天才舒服了。
“我给你讲讲张一树吧。”李杰看着他终于安定了,开始聊天。
李玉没了的那年十月初一,李杰问爹妈用不用给他哥“送寒衣”,被骂了一通之后,就再也没有在他们面前提过李玉。
李玉的忌日每年只有李杰去,每次带两瓶酒。一瓶他喝,一瓶洒在坟头,给他哥喝。
去年忌日,他去的时候,张飞已经到了。
这人就地铺了一张塑料布躺在上面,手里拿本书,絮絮叨叨地念着。
看见李杰一手拎一瓶酒从坡上下来,嫌弃地说:“以后别带酒啊,你看这周遭给你浇得都不长草了。我还奇怪撒那么些花籽,怎么没一个长出来的。”
李杰不理他,可看着绕坟摆了一圈的新鲜的还带着露水的花,也实在浇不下去,只好自己开了一瓶先喝着。
喝着喝着,听见张飞念的这篇文章还挺耳熟。
“在青玉色的中天里,那些闪闪烁烁的星群,有你的眼睛存在:因你的眼睛也正是这样闪烁不定,且不要风吹。”
……
“我行步迟钝,不能同它们一起遍山遍野去找你——但凡是山上有月色流注到的地方我都到了,不见你的踪迹。”
“念的什么?”
“一个作家写给他心上人的情书。以前我老念给李玉听,他不肯听我就威胁要亲他。”张飞懒懒地答。
李杰告诉张飞,这些文字,他收拾李玉的遗物时见过,誊抄得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当时他以为是练字帖,和衣服一起烧了。
张飞听了一骨碌爬起来,呆坐半晌,发疯似地趴到李玉坟上使劲亲了两口,“李玉,李玉!我今晚上不走,你出来,咱们说个话行不?”
“那你俩聊吧,我走了。”李杰看看天色不早,起身整整衣服往坡上走去。走了几步,回头问张飞,“我骑自行车来的,要把你捎回清河吗?”
张飞趴在坟包上不理他。
李杰难得热情一回,遇了个冷脸,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走到半路,眼看天色快黑,放心不下,又骑着自行车返了回去。
他站在坡顶叫了好几声,也没听见张飞答应。心想出村就一条路,这人总不能发起神经来一路打听着去了我们家吧?
一着急连滚带爬下到坡底一看,这人把李杰剩的那瓶酒打开了,大概用嘴咬的,牙花子上还冒着血沫子,喝一口往李玉坟上倒一口,哭一阵儿,又喝一口倒一口,又哭一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