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旦揭晓,落榜的人就可能未必愿意出现在聚会场合了。
朱保平不感兴趣,认为是虚度时日。连给学校留的联系电话都是关唯家的,早早地就陪他爸外出采风了。
黄晋笃定自己能走第一志愿,办了张省图书馆的借书证,一头扎进去恶补金庸古龙,成天不见人。
刘泉做好了参军的准备,报名填表等政审体检……大概要到九月份才能有个定论,所以最热衷于这些闲杂事宜。
只有关唯惴惴不安:要么可能录到北京或上海,远离何景阳。要么可能录到云大,他自己倒是暗藏几分欣喜,但只怕父母失望,更怕何景阳误会自己故意放水。
拒绝了黄晋的图书馆之邀,关唯整天呆在家里等电话响,同时也有了大把的闲散时光,考虑该拿何景阳怎么办。
这份感情他原本已经由于无望或无助而消减退却,当做是少年时期一个不合时宜的梦,抱了自生自灭的想法。
即便在张飞那件事发生之后,他已经认定了何景阳也是喜欢自己的,却也只是心知肚明,并不打算再续前缘。
但是从束水镇台球厅走到汽车站的路上,他想不出该怎么劝说何景阳回去上学,却受了张飞启发,想到了自己将来可以回去陪他。
虽然在他和何景阳表明心迹之后,结果出乎意料,但这个想法更主要的意义,是让关唯意识到了对于以后还能和何景阳在一起的可能性,自己有多么渴望。
哪怕就陪他在束水镇呆着,哪怕身边都是台球厅里进进出出的那些人,只要能看到他,就都可以接受。
我想和他在一起——关唯心里默念——即便他说过“只能到这儿”,我也要去试试。
朱保平他们同学不就是约好一起上大学么,以后还是会在一起啊。
毕竟时过境迁,我们都不再是青涩稚嫩的高中生。总有一些事情,可以重新选择,再做决定吧?
朱保平的通知书到了,关唯代他去领。回去的路上,按照朱保平走之前的叮嘱,拐到旧画室给老师报了个喜。
老师也不意外,说知道朱保平就有十分把握。正说着话,进来两个男生,老师高兴地招呼,说:“朱保平到西美了,你们将来多联系着,以后就是同行。”
俩人一听也挺高兴,说还以为他也会考到北京。又听说朱保平还在外面漂着,就问关唯能不能联系到他。关唯把自己家的电话号码写了,又留了对方的,说有什么事情他能帮忙转达。
从画室出来等公交,不一会儿,就看到了刚刚那两个男生也出来了。俩人说笑得正热闹,也没注意到关唯,径直走了过去。其中一个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另一个瞪着眼睛看了他半天,又憋不住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拿手里卷着的一个纸筒打过去,打完又伸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动作亲昵而……暧昧。
关唯陡然意识到这俩人是谁,不由自主跟了过去。
俩人大概是打算要去吃饭,站在路口商量了一会儿,意见不统一,开始石头剪子布。输了的那个悻悻然往左边走,赢了的那个却只笑着不动,等另一个要走下路牙子了,才伸手拽着他往右边去。
关唯看着十分酸楚,想起和何景阳去青城县里的那次,俩人还打算自己约个会,结果没约成,也再没有第二次了。
回了家,他把朱保平的喜讯报给黄晋,黄晋没一会儿就跑了过来,要看看通知书。
关唯等黄晋看完,扭扭捏捏地说他今天遇到朱保平旧画室的那两个男生了,“就是处对象的那两个,也都考到一个学校了,感情真好!”关唯一脸羡慕。
“你什么意思啊?”黄晋一脸愕然。
“我也想象他们那样儿。”关唯鼓起勇气,把过去半年当中,他和何景阳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和自己深思熟虑之后的想法说给黄晋,“他也喜欢我,真的。”
黄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大概看完快有一集了,才问他:“俩男的怎么在一起啊?就这样儿能一直到老?象咱们爸妈那样儿买个房子住一起?将来有一个要结婚,另一个怎么办?”
听了黄晋几句问话,关唯才发现自己那点儿“深思熟虑”简直跟没思虑过没什么两样儿。
“我没想过那么远,我就是不想和他分开。朱保平他们同学肯定也会一直在一起。要不,我问问?我有他俩电话,给朱保平留的。”关唯红着脸说完这句话,觉得自己又流氓又幼稚,不好意思看黄晋。
“别问,别让人知道。就算他答应,你俩也只能当是先谈场恋爱,自己心里得知道这对象并不合适,迟早要掰。”黄晋一点儿也不想谈这个话题,问关唯,“朱保平啥时候回来?能赶上你生日不?”
“差不多,他也得准备开学的东西呢。”问人的计划被黄晋否了,关唯怅然若失,但又觉得黄晋说得有道理,别让人知道。
就这么熬了许多天之后,关唯也终于接到学校电话,说通知书到了。
拿到通知书的那一瞬间,关唯心底有墙轰然坍塌。一直以来,他靠着这堵墙,隔开了对青中、大通铺的思念,对何景阳的思念,也隔开了种种期待、失望和迷茫,撑到现在,总算有了个结果,不用再坚持。
贪恋他的笑,他的声音,他的味道,他的拥抱,与他有关的一切。“想和他在一起”的念头,在墙倒的瞬间,如星火燎原般逐渐势不可挡,在关唯脑中盘桓不去。
虽然他回答不出黄晋的那一串问题,不知道俩人怎么就算在一起,但考虑这个问题的前提,是何景阳不会拒绝他。
否则就都没有意义。
想到这些,想马上见到何景阳,求他一个答复的念头越发如野草般疯长,让关唯一刻都不愿再等下去。
他给家里留了张纸条,和通知书一起压在写字台的玻璃板下面,把钱包塞进军挎包里就往外跑。到门口想起来告黄晋一声。
黄晋听到关唯的好消息也很兴奋,他让关唯等着,说这就联系刘泉过来找他。
关唯拒绝了,说自己要出门几天,回来再联系。
黄晋不满地问:“朱保平明天可是就回来了啊,你要去束水镇找何景阳?”
关唯不敢答,又不愿意否认,捏着电话不说话。
黄晋只好叮嘱他路上小心,不要睡着了丢了东西,有任何事情先给他们打电话,别管几点。
关唯鼻子发酸,同时暗暗下定决心:见了何景阳要好好谈谈。他要不愿意给个回应,坚持“只能到这儿了”,那就“到这儿”。继续做朋友也好,象黄晋他们这样无话不谈,甚至更亲密。他要愿意给个回应,我就要比张飞对李玉还要好地对他,不管将来去哪儿,都要和他在一起。
第二次从云州到束水镇,关唯轻车熟路。
上回去得太晚,拦了辆三轮车。这回他走得早,坐上了去束水镇的汽车。
只是没想到上了省道一路堵车,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等到了束水镇,竟比上次坐三轮也早不到哪儿去。
上次去何景阳家,他虽说是被何景阳从汽车站领回去的。但一是晚上天黑了,二是饿得前心贴后背一直在啃烧饼,根本没看路。所以这次关唯一下车就主动随波逐流,跟着人群进了镇里主街上。
好在束水镇不大,跟小杂货店的老板打听,人家从门外面吼了个正在街上闲逛的小孩儿,让领到何老板家去。
小孩一听要找何景阳,殷勤得不得了,马上表示说这个点儿在家可找不着他,肯定在汽修店呐。于是又从镇上往镇外去。
出了镇子,基本都是顺着公路在走。关唯一边享受着迎面吹来的夹着煤灰黄土的风,一边设想着和何景阳见面的场景:会哭还是会笑?或者捶一拳踹一脚?不不,他都已经是拿到大学通知书的人了,应该有更为含蓄得体的表达方式,那么——就云淡风轻地说一句“何景阳,你好!”吧。
高考结束第二天,何景阳就搬到了汽修店去住。过去三年,比小说都出人意料的高中生活,把他抛向巅峰又扔到谷底,最终险些失去前行的动力。
对于考个什么样的学校,他已经完全没有了期待。打起精神扑腾一番,不过是为着陪他心心念念惦记着的那个人去实现许的那个愿。
虽然那个愿,本来也实现不了。
在家人眼里,他本是个小混混,有几年忽然成了好学生,还去了青中这种重点高中。忽然又不是好学生了,也都处变不惊,随他去。何爸的说法是,反正就这一个儿子,将来能接了汽修店别倒闭就行。如果能扩成大汽修厂,那就是他的造化了。
本着这个人生小目标,何景阳开始跟着师兄们正儿八经地打下手,做起了学徒工。
汽修厂从外面看门面不大,就两间房,一间宽敞点儿,挖了个车道主修汽车,另外一间主修摩托、三轮车什么的。
但里面别有洞天,大院子里带一大片空地,能放三、四辆车,还有几间老屋和一颗老梅树。
何景阳拾掇开其中一间睡觉,搬来被褥就住下了。又嫌离镇上的澡堂子太远,从院里水管上接了根蛇皮管,口上加了个龙头,扔进另一间空屋子里,弄了个简易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