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晋琢磨一会儿,十分肯定地认为张飞并没有恶意,因为他说的那句“我知道你也是”。
黄晋问关唯,“你不觉得,这个‘也’字是在说他自己?他知道你的秘密,也把他的秘密告了你。再说你和何景阳也没关系,你怕什么?”
关唯的大脑在如受惊的疯马般狂奔之后终于恢复了思考能力。
他仔细回想张飞当时那个怜悯又同情的眼神,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难道张飞的意思,是他“也是”“喜欢一个男生”?
一颗心虽然还是摇曳不定,总算放进了肚子里。
挂了电话,关唯满心惊疑脚步虚浮地飘回宿舍,一个字也不想多说,倒头就睡。
睡觉真好。
睡着了的感觉真好。
只是有只手忽然抚上了自己的脸,有个声音带着哭腔低低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这人是谁?对不起什么?
管他呢,睡觉!
第47章 李玉的故事
第二天的文学社活动关唯没去,周义下了课回来,告他说张飞在活动室等着,有要事相商。
关唯说我不去,周义惊讶地看着他,问“要我回去和张老师说一声吗?”
关唯心里一阵烦躁,知道这事也和周义发不着火,只好憋着一肚子气往外走。
走到活动室一看,门是关着的,窗户倒开着。
关唯绕到窗口,打算看看有没有人在,听到里面传出李杰的声音。
“不是我觉得您水平差,是我真得对写作没兴趣。您真认识我哥啊?那挺意外的,我以为没人记得他了呢。”
“怎么会忘了呢?哎,你们俩长得可真像。那天在食堂我一眼看见你,又听说你是清河高中的,就猜到是李玉他弟。他现在干嘛呢?”
“您和他很熟吗?”
“还成吧,应该算是朋友,他要不嫌弃的话。”张飞自嘲地笑笑,“昨天我去找徐老师了,他说你的成绩很不错,考大学有什么打算吗?”
“有啊,我就考云州大学。”
“呵呵,追随你哥的脚步啊?”
“他有什么可追随的?学他被人当个精神病人劝退吗?哈哈!”
“什么精神病人劝退?李玉不是自己退学的吗?”张飞的声音听起来明显慌了。
“自己退学?”李杰激动起来,“如果不算被人家强迫承认精神有问题,倒也确实是自己退学。不过全拜他一个好朋友所赐。”李杰这个“好”字,咬得特别重。
“什么好朋友?”张飞的声音完全没了平时的从容和吊儿郎当。
“他……那时候朋友多吗?您认识一个名字里有个树字的吗?”
关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想起周义说过张飞的本名“叫个什么树,反正听着挺怪的”,眼皮没来由地狂跳。
“张老师!”关唯手撑着窗台,从窗户翻了进去,打破了俩人之间的沉默。
李杰挑起眼皮看看关唯,一副“没事就给我出去”的表情。见关唯并不理会,便冲张飞说了句“我先走了,再找你。”
李杰走了好半天,张飞才想起关唯的存在,魂不守舍地说,“本来打算和你俩聊聊我们走后,文学社怎么延续的事,今天先算了。”
关唯看他这个样子十分可怜,早把昨晚对他的厌恶丢到了脑后。他想起黄晋的判断,也有一句话想问,张飞已经往门口走了。
“张老师,是李玉吗?您喜欢的那个人。”关唯一急,这句话脱口而出。
“是,可他不喜欢我,还躲了挺远。那个何景阳,他也喜欢你吧?”张飞脚步一顿,扭头看看关唯,“真羡慕你,好好珍惜。”
文学社的课停了一周,张飞请假了,说是回学校处理事情。
李杰好不容易遇着一个认识李玉的人,却不见了,火气有些燥,刻刀都拿不稳,雕刻作业更是做了个乱七八糟。
关唯看着替他急,想告诉他张飞就叫张什么树,想告诉他,李玉的相框子就在张飞抽屉里躺着呢,想告诉他张飞喜欢他哥——可又不清楚前因后果,也不知道为什么张飞自己不说。
倒是终于明白了李杰对自己和何景阳的态度怎么那么敏感。
他对李玉十分好奇,很想问问李杰他哥的情况,可不敢。
听李杰那天说的话,张什么树和李玉的关系,是李杰心里的一个大坎儿。
是啊,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竟然因为一个喜欢自己的男生被迫退了学,换谁也不好接受。
何景阳和赵炳才晚上去物理兴趣小组,旁边坐着王亚辉。
听完课收拾东西,王亚辉的笔滚到了何景阳手边儿。
何景阳给他递过去,王亚辉随口说道“这笔还挺好用的,是吧。”
何景阳疑惑,“这我哪知道啊?”
“哎?你没发现我这根和关唯送你那根一样吗?就是颜色不一样。那天我陪他给你买的,完了觉得挺好看,就自己又去买了一根。”王亚辉笑着问,“生日礼物舍不得用啊?”
“哦,哦。”何景阳打了个哈哈混过去。
从他说好要带关唯回家却失言的那天起,就不再敢奢望关唯能给他好脸色,现在忽然听到竟然真得还有个礼物和自己有关,心情十分跌宕。
一想到关唯拿着礼物不知道该怎么送,最后只好自己收起来的纠结样子,何景阳心疼得要死,恨不得赶快抢过来,好让他舒心。
他跑回宿舍反插了门,里里外外一通翻腾之后,在关唯枕头下面发现了那枝笔。
何景阳捧着笔端坐许久,鼓起勇气,十分虔诚地在上面轻轻印了一个吻,把它又放了回去。
一周后,张飞回来了。赵武出去打开水说碰着他了,李杰听了起身往外走。
关唯看着李杰阴着脸出去,心里涌起莫名的不安。
他想找人说说,又担心自己小题大作,当然也无人可说。
等了好久,李杰没回来。
赵文赵武不知为什么打闹起来,碰倒了李杰的刻板,工具散了一地。
关唯烦躁地洗着鞋,听那俩人从地上捡东西,数了半天,“一、二、三、四……就是少了一把,你再到床底下找找,滚进去了吧。”
“没有,少的是最大的那把,要在我一眼就看见了,别是李杰自己拿走了。”
俩人商量着,关唯忽然反应过来,“少什么了?刻刀吗?”
“嗯。可能本来就不在……”赵武话音未落,关唯站了起来。
“你俩一个在宿舍等着,一个去教室操场随便哪儿,见着何景阳让他赶快去张飞那儿找我!快快!”
赵文赵武一头雾水,关唯已经飞奔出去。
他有一千个理由不愿意也不敢相信李杰是故意带着刻刀去找张飞的,现在却也只能一边跑一边拼命祈祷:千万别出事,千万别出事。
哪怕让何景阳笑话我这种时候还是离不开他,我也认了。只要李杰别出事!
他不敢叫赵文赵武去,因为怕自己预料错了,解释不清反而不好。
可凭他自己,万一李杰要做什么傻事,肯定挡不住。
李杰敲开张飞的门,愣了一下。
一周不见,这人仿佛变了个样,周身上下蒙了一层灰似的,没有了以往的光采。
“我一直等你来,给我说说李玉的事儿。”张飞给他拉了把椅子,自己斜靠在床头。
李杰的手在口袋里攥了个拳头,狠狠握了握里面那件东西,坐了下来。
“哥啊,心里种了一棵小树。”
李杰一直记着李玉说这句话时的眼神,深情而明亮,象会发光的星星。
那是李玉被关在家里的第三个礼拜。
李杰中考完了。大中小学校也都快放假了。
为了李玉能在开学后回去上学,父亲让李玉把那个名字告诉他,他去找学校求情。
求也求了,打也打了,李玉软硬不吃。
“哥,你不上学了干啥呀?”李杰小心翼翼地摸着李玉背上被父亲用条帚抽出来的血痕。
“等爸不生气了,哥出去打工,赚钱供你上大学。”
“哼,大学不要你,我也不稀罕上。”
“不是大学不要哥,是现在在大学里的那些人不要。你要上大学啊,等你成了大学里的那些人,就让哥这样的学生继续上学,好不好?”
李杰听不懂李玉的话,他也不想搞明白“哥这样的学生”是哪样,他只觉得一向风光无限的在云州上大学的哥,忽然成了要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在家呆着的哥,实在开心不起来。
“帮哥找纸笔,哥写封信,你开学了给到镇上寄出去吧。”
那是李玉被关在家里的第七个礼拜,清河高中马上要开学,李杰也要离开家了。
母亲整天以泪洗面,父亲整天唉声叹气,李杰一开始心疼李玉,后来就成了不满。
“给你心里种着的那棵树写吗?”
“嗯。”
“那他呢?他还会去上学吗?”
“会。哥就是要告诉他我很好,让他能安心上学。”李玉的声音温柔起来,李杰却心生恨意。
凭什么犯错的是两个人,受惩罚的只有李玉?
“你写吧,我看到名字会告诉爸,让他去找学校。”李杰把纸笔摆好,凶巴巴地说,李玉眼里的光倏地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