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想睡觉了,就靠在黄晋怀里,柔软的暖和的,就象在爸妈大屋里睡的那一觉,睡过去。
哪怕过年也不用醒来了,一定很舒服吧。
他不想装,也没精力装了。
“变态吗?是变态吧?”关唯机械地问了一句,不期待有人会给他答案,自嘲地笑了笑。
黄晋没想到自己无意中看在眼里的那一点细枝末节,竟然引出这么一个意外的结果。理性坚持不下去了,呼啦啦离他而去,只剩下一个目瞪口呆的表情,听凭关唯推开他站起来,一步一步晃向门口。
“你去哪?”朱保平问。
“我——”只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还是不行啊!关唯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对屋里这三个人的不舍。如果现在踏出去,是不是就是最后一次在一起了?真可惜啊,一直说要去拍张合影,一直也没去。
一只手按在门把手上,另一只手去拿挂在门后面的外套,关唯感觉自己是个人形脚手架,没有血肉没有衣物,就这样袒露在空气中。四面八方的风从身体内外穿梭而过,除了冷,还是冷。
原来等待别人给一个判决就是这种感觉啊!
他的手止不住地发抖。快点儿,快点儿!快推开这扇该死的门啊!外面的世界虽然是冷的、黑的,可也是他一个人的,所有问题都可以先包起来放在心里最漆黑的角落,只要别人看不到,就有时间慢慢消解,不用急着给谁一个解释、交代,不用面对那些猜疑、诧异和不解,或者,还有厌恶、嫌弃。
电话忽然响了起来,几个人都是一震,仿佛齐齐被从噩梦中唤醒。
“黄晋你拦着他!”朱保平迅速接起电话,“爸!过年好!对,都在,和我一起玩儿。不,我不去。不用,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行了爸,先这样儿,我这有比要不要跟那个女人走更重要的事儿等着处理。”——朱保平正要挂电话,转身看看关唯忽然心里一动。
“爸!爸你没挂吧?嗯,我这个事儿吧比较棘手,听听你的意思。”另外三人都吓了一大跳,关唯脸色都白了,急着挣开刘泉要冲过来,但朱保平冲他摆摆手,继续说。
“我有喜欢的人了。嗯,他也喜欢我。对,对我挺好的。您呆会儿再表示高兴。他吧……他……他……可能和你想得有点儿不一样。不不不,未婚先孕这种蠢事儿是我能干的吗?没!怀!上!手都没拉!就是彼此有好感!哎呀爸你先听我说一句!他是个男的!”
电话那头静默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朱保平都急了:“爸您倒是说话呀,这可是长途!”电话那头“滋啦滋啦”响起来,朱保平跟小鸡啄米似的一直点头:“嗯,嗯,成,知道了。行。别别别,我不好意思去买,哎,知道了知道了。爸,你真好,我特别想你。”
朱保平挂了电话,抬头看着三个人,俩手一摊:“我不是啊,我就为给咱们找个大人的意见听听”。
“操,你爸知道你拿这个骗他,打不死你!”刘泉拿手指他。
“没事儿,谁的命也要不了,小唯别傻站了,过来坐下和你细说。”朱保平搓搓紧张的有点儿僵硬的脸,冲关唯呲牙一笑。他爹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他倒不怕他爹打死自己,他怕的是他爹给出的反应无济于事。
还好,他爹没让他失望。
“你爸怎么说的?”刘泉一边问一边往回拽关唯,可关唯握着门把手,看黄晋还是面无表情,说什么也不肯撒手。
“急得挠肝儿抓肺的,听上去挺暴躁,如果当面说,估计得先抽我一皮带。让他急去吧,反正也够不着。不过还是说了两句有用的,一是现在年纪小,自己弄不明白是什么感情,就先放着,等过几年长大了再说;二是千万千万千万别为这个影响高考。估计这一吓,不等过完十五就回来了,哈哈!”朱保平苦中作了个乐。
“那要过几年也淡不了呢?”
“你先给自己心里一个能想明白的理由,熬过眼下。至于过几年的事儿,谁知道中间发生什么。”
“那万一过几年小唯淡了,他还缠着呢?”
“啧,你烦不烦啊?说了先熬过眼下!”朱保平不耐烦地喊。
“不会的,他真有喜欢的女生,他还要和那个女生考到一个地方去。而且还不知道我喜欢他。”关唯低低地说。
刘泉和朱保平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松口气。
“那还好那还好,你别着急,兴许就是一时好感,过阵子就真淡了,你看我现在有了张艺丹,早就忘了去年给人写情书的那个女神了……不过小唯啊,你……你是举个例子呢,还是真打过啦?”刘泉后半句压低嗓子偷偷问关唯。
“什么?”关唯脑子一片空白,忽然意识到刘泉问的是打□□,尴尬地扭头不看他,但还是不肯往回走。
“黄晋!求你了!动一动啊!”朱保平急了,他看出来了,黄晋如果不表态,关唯今晚是说什么也不会主动留下。
黄晋终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上前几步把关唯的手从门把手上摘下来:“你吓着我了,我还没想明白。”
关唯被刘泉拽回沙发上坐好,黄晋蹲在他跟前看着他,又想了一阵儿,才字斟句酌地说:“这种感情归根结底是不正常的,还好现在只是……那什么,你可千万别陷进去。要不跟你妈说下学期还回来吧,天□□夕相对,没事儿也得有事儿了。”
“这怎么说?他这成绩提高得这么快,没个要命的理由他妈能让回来么?”朱保平表示怀疑。
也是,“我喜欢上一个男同学了”——这个理由倒真是会要命,黄晋忽然也想打人。
“我在改,我试过了——我也害怕,可我不想瞒着你们。”对这间屋子里的温暖失而复得的体验,让关唯全身的神经猛然绷紧之后又松懈下来,再想着曾经努力过的隐忍克制和惊慌失措,越发觉得委屈,忍了半天的眼泪脱了闸,哗哗地往下流。
这么个哭法,打关唯上初中之后他们就再没见过。不过都知道这一哭,那就应该是没事儿了,他要憋着不哭,心里不定谋着什么,那才麻烦呢。
黄晋满心感慨,又把关唯抱在怀里,象哄朱保平一样拍着他的背,心疼自己这件新毛衫——这一晚上又是鼻涕又是泪,哎!
第21章 我爱你们
“天际一片云,生不了根,但我偏要与它接近……”电视里忽然传出的粤语男声,提醒他们《绝代双骄》又演完一集了,关唯情绪仍是低沉。
黄晋摸着他的双手冰凉,拿毛毯把人裹住,一口一口灌他喝热水,一边听他断断续续讲何景阳对他怎么好,赵炳才对他怎么好,李杰对他怎么好,别的舍友对他怎么好——这种种好之间,难道真有一个区别吗?为什么偏偏是他而不是别人?还有那个梦,梦里,一棵棵白杨树的眼睛从背后看着自己,看得他心生寒意。
如果没有他,自己是不是会喜欢上另一个男的,就象朱保平的画室同学那样儿——只是这个设想把关唯自己都吓得清醒了。
而他所提出的这些疑问,远远超出了高二学生黄晋的知识储备,没有办法解答。
气氛慢慢缓和起来,朱保平甚至听到半中间还插了一句:“哎,你这个梦很有感觉,我得画一个~~~”
打从黄晋有记忆开始,关唯就跟着他和刘泉玩儿。虽然年纪一般大年级一般高,但黄晋心里关唯就是一个小弟弟。一是关唯长得过于粉嫩,二是黄晋从小就老气横秋。用关妈的话讲,比别人家孩子多怀了五年。
从怎么弹玻璃球怎么滚铁环,到怎么包书皮怎么打小蜜蜂,再到带着他偷看录像带,刘泉甚至还带着他打过架——难道就是因为没有及时教他怎么找女朋友,他就找个男的回来?而且如果不是无意中聊到,他还不一定肯说,这要藏着掖着,得是多大的事啊!
惊吓过后,黄晋大有一种“儿大不由娘”的惆怅,同时又有及时发现的庆幸。
“你做得没错,是该让我们知道。”黄晋叹一口气,轻轻地说。
心里却默默想着,万一,万一关唯陷进去,就是断不了,忘不了呢?或者断了忘了这个,又换了另一个呢?我们知道了没关系,别人呢?
没人顾得上花无缺和小鱼儿与这江湖之间的爱恨情仇,也没人起身去换带,录像机寂寞地循环播着固定的那几集,刘泉和朱保平也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扯:
“你说,人为什么会喜欢另一个人?”
“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张艺丹?我还想知道我爸为啥喜欢一台相机胜过喜欢他老婆。”
“这我知道,从你妈这儿看到的风景不如从相机里看到的丰富多彩。而且我也没多喜欢她,要是选择和谁一起玩儿,我肯定选你们。”刘泉边说边看一眼黄晋,生怕继“小唯喜欢男人而且还是别的男人”之后,“刘泉要和张艺丹玩儿”也能刺激到他。
“你意思是说那个何景阳比咱们给小唯的都多?你看,我就说他妈不该把他下放,不定受的什么制,人家对他好一点儿,就沦陷了。”
关唯自嘲地一笑,是吗?不是吧。他没觉得自己受制吃苦,但他似乎的确是沦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