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程望毫无惧色,甚至还微微扬起脖颈,“那也是您想干的事。借我的手,您或许还喜闻乐见。”
气氛似乎有一瞬间的剑拔弩张,片刻,沈乔忽然微微一笑,仿若初春冰霜消融,结合情景却实在说不上赏心悦目:“你果然比你哥哥厉害,也比我厉害。”他转了转酒杯------那里面其实没有酒,“难怪尼克·洛克特会那么倚重你。”
“沈先生过奖了。”程望说,语调虽然谦和,却明显是对沈乔的评价坦然接受,“尼克是什么心思,我清楚,您也清楚。”
谈话似乎又陷入了僵局。沈乔望着程望低垂的眼睛,心下忽然有些恍惚。
程望的眼睛不像沈期,眼角上翘,微显狭长,笑起来有不容逼视的迫人神光。这双眼睛要说像,只能说是像极了他那个容貌和手腕都盛极一时的父亲,沈弈。
他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沈弈一面,他记得那是个很好看的世兄,笑起来尤其动人。后来父亲遇刺身亡,他去了伦敦,改了国籍,兜兜转转十几年,回到香港后,才听说那个抱过他的顶好看的世兄,几年前纵火自杀,尸骨无存。
干他们这行的人最开始绝无几个情愿,但命运总会把你裹狭着奔去你不喜欢的地方,你曾经认为理所应当、想象不出会有什么意外的事,也许转瞬便分崩离析,就连回忆也会慢慢淡去。
哪怕是这世间最牢靠的,血缘连接的感情。
“尼克·洛克特的野心比他父亲更大,他和我们之间可没有起于微末的情分,你跟他,跟骷髅会牵扯地越多,往后就越麻烦。”沈乔抽出一支烟,但并没有急着点,深邃的眼眸无奈地注视着程望,语调是不加掩饰的倦然,“我知道你也在为他们做事,但你人在香港,能给他们的帮助毕竟有限。退一步讲,沈期一直不希望你掺和进那些事里,做得太过分了,怎么收场都不好。”
程望不语,漆黑的睫羽在白瓷般的脸颊上投下细密的阴影,良久,他才轻声道:“总有一天您会明白的,哥哥也会明白的。”
“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沈乔淡淡地说,“不早了,你早点回九龙,我送你吧。”
“多谢了。”
沈乔说的“送”,是亲自把他送到船上。程望望着船舱里放着的一碗药,端起来直接喝了。
他生来弱症,血气不足,后来遇了事,彻底成了个药罐子。沈期后来请一向与离岛沈家交好的一个老中医给他开了副药,每天晚上都必须喝。
这件事除了沈期和他,就只有帮忙情人的沈乔知道。
即便是因为利益相关,沈乔也是这世上为数不多真正在乎他们兄弟的人。他担心的他何尝不明白,可他没有别的选择。
他要杀的人,他要报的仇,从一开始就决定了他除了加入骷髅会外,无路可走。
沈乔站在甲板上点燃了烟,夜风吹拂下倒是吹不进船舱里:“如果晕船,就跟船长说慢些。沈期如果问起来,就说来找刘先生看病,我会替你掩护。”
言毕他便上了岸。去离岛的船在另一边。
“沈先生。”沈乔刚走了几步,便听到后边的声音,他回过头,只见程望孑身立在渔灯边,任夜风吹起风衣衣角。弱不胜衣的荏然,苍白的唇角却仍然勾起一个极明亮温暖的笑容,“您在乎我哥哥,对我哥哥好,我都知道,也都记得。”
“……”沈乔捻烟的手顿了顿,冷漠的脸孔辨不出情绪。片刻,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烟,仿佛极为享受,“你如果真的想护住他,最好小心那个人。他还有一个月来香港。”他最后深深看了程望一眼,在外人面前总是清冷淡漠的眼眸难得的凝重,“他不会放过你们。”
解释一下,亚当是沈乔的远房侄子和程望的大学同学,尼克·洛克特是十一章出现过的洛克特先生的二儿子,两个人也是骷髅会成员,酱油而已暂时不必在意~
程望和沈乔真的不是一对!真的不是一对!真的不是一对!程望的cp还有三章出场。虽然我觉得他们两个的确挺萌的,傲娇嘴硬但口嫌体正直长辈VS病弱美貌腹黑看穿小心思但就是不点破晚辈年上年下都赞啊!也许哪天我就写支线了,嘻嘻(*^__^*)
第二十一章 曲终
按照正常的剧本,黎荣的背书就是对何琼茵最好的洗白,这阵子风头过去也许真的就没事了。但那个在暗处的人一击未得手,又怎么会甘心就此收手呢?
和第二组照片比起来,第一组简直称得上清汤寡水------照片上的女人显然年纪不小,甚至有几张看上去还像是吸了摇头丸的反应------虽说到底是不是吸毒尚且存疑,但媒体先入为主的判定,无疑是给何琼茵扣上了这个帽子。一旦扣上,想摘下来就不容易了。
回想起发布会上黎荣那句“年少轻狂”,打脸简直打得啪啪响-------有辛辣的媒体,直接不加掩饰地讽刺道:“真不知该说是何小姐成熟太晚,还是黎先生对‘底线’的判定太低。”
名流私生活乱点还可以理解,但吸食新型毒品在这个圈子都算出格。哪怕是本来就不太注重的家族在这个问题上都要考虑再三,何况是名声一向正派的黎家。事到如今,联姻于黎荣已经成为一笔货真价实的负资产,为了未知的财产继承权赌上自己乃至整个家族的声名,绝对是件极其不值的事。即便他自己愿意,董事会也会千方百计阻拦------黎家可还没到唯黎荣一人之命是从的地步。
“不会是三房四房的手笔,她们还没这么大本事。”沈期评价,“而且这么做破坏的是何家的名声,赌王查出来,她们继承遗产只怕更不容易。”
“不过这样一来,婚是肯定结不成了。”沈乔说,刻意回避了真凶的话题,“你猜猜,黎荣什么时候宣布取消婚约。”
“何琼茵出面的可能性更大些。”沈期喝了口茶,“她自己相对不难堪,也顺便帮了黎荣,黎荣应该也不介意给点好处来达成这个双赢。”
“那就是他们的事了。”沈乔夹起一块小甜饼,“跟我没关系,也跟你没关系。”
黎家。
何琼茵披着一件黑色大衣,站在门边目视着佣人收拾行李,脸上没有化妆,看上去分外憔悴。
她来时有多气势汹汹,走时就有多落魄潦倒。母亲让她出国几年避避风头,心里再不甘,也不得不这么做。
那些七分真三分假的黑料,再用力也洗不清楚,何况父亲根本没有这个意愿。她向来擅长审时度势,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是什么。
“到加拿大去,自己注意一下,如果没钱可以找我。”黎荣倚在门边,手里拿着一支烟管。他最近似乎越来越喜欢吸烟,一天已经快到一盒了。
顾念旧情也好,感激自己离开香港前帮了他一把也好,往后黎荣不会对她彻底置之不理,这个结果还算不错。
只要她不再遇到麻烦事。
“多谢了。”到了这个关头,她忽然有了说出口的勇气,那个可能在她心里已经愈发成为实锤,督促着她快点说出口,“你有没有想过是谁在下手?你应该也明白,不可能是我爸的女朋友(1)。”
“我没想过。”
他说的是实话,二次曝光后他一直为婚约的事焦头烂额,自然无暇顾及幕后黑手。何琼茵的言外之意他也清楚,黎荣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有怀疑的人吗?”
何琼茵有些惊异他的反应,但还是硬着头皮补充道:“我不信你猜不出来,除了沈期,还会不会有别人?”
那件事过后,他们一直刻意避免提到沈期,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但排除了三房四房的嫌疑,也只有沈期有这个动机:撇开那些恩怨不谈,骄傲如他,可不可能接受自己莫名其妙扮演了一个第三者,还被人闹到家门口?
但黎荣的回答却极为肯定:“不会是他。”
何琼茵一怔。
黎荣看着何琼茵,似乎有些不愿多说,但还是开口解释道:“沈期不会这么无聊。他报复你会有更狠毒的手段,绝不会只冲着让你身败名裂来。”他顿了顿,又道,“他眼里只有利益,为了私人情绪费这么大周章,对他来讲根本不值得。”
何琼茵微怔,似乎有些惊异于他话尾那丝难言的落寞,但转瞬她便反应过来黎荣这种逻辑简直可笑:“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后手?你怎么知道他会觉得不值得?”她全身颤抖,愈发坚定了自己的猜测,“他爱你。他会为此做出他本来不会做的事,你看不出来吗?”
“不会的!”黎荣忽然大吼一声,“他不爱我!没有人能让他这么做,没有人!”
何琼茵呆呆地看着他,仿佛无法想象他会有这种时刻。黎荣太过内敛,即便是发怒也是阴沉着脸不多说什么。良久,她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看向黎荣的眼神竟有些嘲讽:“你愿意这么想就这么想吧,你可以当我什么都没说。”
她说完就拖着箱子出了门,留下黎荣一个人站在门口,看上去有些孑然一身的悲凉。
(1)指三房四房。二房是按大清律例娶了,但三房四房的确没名分,二房长女何超琼在接受采访时就曾经称三房四房为“我爸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