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听了一连声的吩咐人跟着,又叫拿衣裳又叫备车的,把个王熙凤支使得团团转。薛姨妈和薛宝钗这会子都在贾母屋里说话,眼见那碧鸢和蓝蝶一个取衣裳一个伺候手炉,有条有理的把黛玉穿戴起来,倒是毫不显得张慌。黛玉看贾母只是叫这样那样的,便拉了拉身上杏色的雪狐绒裘衣,笑道:“外祖母无需忧心,既是微儿使人来接,必是都预备好的,我这便先回了,不用叫他们忙活。”
贾母叮嘱黛玉给林微好生的拾掇,看她都穿戴好了方点头道:“去吧,这会子天色还早,外头日头晒着也还暖和,早些回吧,叫微儿路上小心。”
黛玉谢了贾母辞了众人,那王熙凤一如往常亲自送出来,直到安顿她上了车方回转,黛玉这才抽空细问夕照道:“好好地怎么突然说走就走,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大爷说是皇上吩咐的,貌似同睿亲王有关,具体的什么事我也不知道,不过看起来很是着急。大爷不放心老爷那里,所以叫我尽快接了姑娘回去,大概也就是嘱咐几句罢。大爷自打从宫里回来便一直心神不宁的,姑娘一会子见了且宽慰几句吧,也就姑娘的话大爷还听得进去些个。”夕照一直不怎么放心,惯来见那林微天塌下来都能冷静的找地儿藏身的性子,这回竟一直毛毛躁躁的,只怕那王爷出了大事,不然皇上能叫他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出远门?
黛玉也觉得怕是出了大事,不免有些着急,便悄悄掀起来轿子小窗处的一角软帘向外张望,想看一看轿子到了哪里。然而黛玉刚刚掀起个小角,打眼便见两个年轻男子骑着高头大马自轿侧闪过。这二人皆是衣着不俗,一青一紫均觉贵气沉稳。那紫衣男子神色凌厉霸气,而那青衣之人却是沉敛凝重,一看便俱非凡俗之辈。这二人此时貌似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竟是双双转过头来,霎那六目相对三人皆是一怔,黛玉一惊便急忙放下了软帘。
且说这二人竟非别个,却是徒泓与裘良,这徒泓打发了水溶和林微回去拾掇,又叫那随身太监夏守忠亲自给裘良安顿了行李,一时心内烦躁,在乾清宫踱了几圈便拖了裘良往北静王府里去,道:“朕无心旁的事情,水溶这么久还不来,去看看又做什么呢。”
裘良:“……”
这都当了皇帝了,依旧是想起一处是一处的,可如何是好呢!
是以这二人撇开众人,一人牵了一匹马便出了宫,溜溜达达往北静王府去了,这才在街上遇上了黛玉。
虽说不过是惊鸿一瞥,然而二人都不免暗自感叹这女子相貌不俗气韵高华,却不知是谁家的小姐。然而一路走一路行,眼看着那轿子进了林府的门,徒泓和裘良对视一眼彼此眨了眨眼睛,徒泓问道:“这是哪个林府?”
“是林海大人府上,爷,咱们走错方向了。”裘良终于逮到了说话的机会,忙道。还是皇上呢,跟着人家姑娘的轿子走了一路,好丢人啊!
徒泓点点头,道:“哦,林海告了一个月的假了,朕去看看好了没。”
裘良:“……”皇上你别抽风了!
林微见夕照迈进门子说接了黛玉回来了,刚想要往里头去便又有听风进来道:“大爷,外头来了两个年轻的公子,说是你的同窗。”
林微:“……”
他的同窗是谁?十三爷来了?
“迎到花厅里坐吧,我这便过去。”林微不敢怠慢,披了裘衣忙到了花厅,而看到来人竟是徒泓和裘良时不免有些愕然,忙施礼道,“皇……”
徒泓摆摆手自顾坐了,问道:“无须多礼,收拾的如何了?”
“已是好了,只是伯父如今病着,姐姐又刚从荣国府里回来,我正想着去叮嘱几句便进宫的。”林微等舒云上了茶,吩咐道,“去跟伯父说,皇……”
“别麻烦了,你伯父既然身体不适,只叫他静养吧,我就过来走走。”徒泓这会子才发现他真的走错了路,这个小混球他从来没觉得顺眼过,跟他说什么啊,莫名的来了林府又无事情可议,到底尴尬。
裘良这会子已是看出了徒泓的窘迫,只得打起精神问道:“林大人身子可好些了?这一病歇了个把月了,太医如何说的?”
林微道:“太医说只是劳累太过又受了风寒,慢慢调养些时日便可。”
徒泓点点头,突然问道:“当时皇叔南下时叫朕照应着你,如今林海卧病在床,你又要离开了,若有什么需要的无须隐瞒,只同朕说吧。”
林微一头雾水的摇摇头,露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道:“多谢皇上体恤,家里有姐姐张罗着我也能放心的,不敢劳皇上挂心。”
皇帝突然到访到底叫林微觉得诧异,是以一句话不肯多说,只想着他又有什么紧要的吩咐不成,抑或又给他准备下圈套了?然而三人不过闲话一番,那徒泓看着差不多了便起身道,“你去安排吧,这会子水溶也该拾掇好了,朕还有事吩咐他,你们路上抓紧着些,早去早回。”
林微莫名其妙的送了二人出门,恭敬应道:“是。”
裘良同情的拍拍林微的肩,跟着徒泓的脚步走了出去,长安牵来马匹伺候他二人出了府扬长而去,林微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路口,方回头问长安道:“他们来时说了什么?”
长安诧异道:“说是爷的同窗,小的不敢怠慢便叫人去请爷了,自是也不敢问别的。”林微耸耸肩去后头找黛玉了,想来想去觉得这皇帝可能只是一时走错地儿了吧?只是,那北静王府不是在前头那个街口往左拐的吗,石榴巷口的那个木牌子叫人偷回去烧了柴了?
裘良跟着徒泓一路拐进石榴巷,远远望着北静王府的朱漆大门,终于后知后觉的感叹道:“那是林大人家的小姐啊!”
徒泓:“……”
且说这日日暮时分,林微终是跟着水溶和裘良上了路,三人一路风餐露宿马不停蹄,终是在第七日晌午前到了昆明。与昆明紧邻的玉溪市便是疫情爆发的城市,其中江川县和毗邻的华宁县最为严重,而徒晏当下便正在江城。三人一路行来,但见这昆明城内也是极为萧条,大街上往来行人极少,丝毫看不出一星半点的繁荣之态。
水溶并未前去云贵总督衙门,而是命人查探了一番,见昆明并未受到疫情威胁,便带了林微和裘良继续赶了半日的路直接到了江城。如今这江城已是一座死城了,城门紧闭隐隐陷在暮霭之中,血红的残阳半坠在城楼之后,远远看去满目悲壮。
城楼上只有两个守卫来来回回走动着,看到一众人马靠近,远远的便吆喝道:“下面的可是外乡人吧?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切莫靠近这里,若是过路的就原路返回,从前头那个岔路口走两侧的小道绕过去,上头下了禁令,这江城如今已是封了,此门再不开的。”
裘良从腰里取出一枚令牌,打马走到城下跃下马背,朝城楼上的守卫晃了晃,一个纵身便扔了上去,高声道:“看清楚了,我们是京城来的,还不赶快打开城门。”
城楼上那二人细看手中接到的金牌,顿时眼前一亮,竟是一声没回转身便飞奔而去,林微愕然的看着两人消失,而很快却见那城门右侧的小门吱呀一声打了开。刚刚在城楼上护卫的两个兵士迎出来,远远站定扑嗵一声便跪了下去,颤声道:“小的恭迎大人,大人是来接王爷的吗?可算来了,可来了啊!”
林微望着那门洞内的一片萧索苍凉之态,心内阵阵颤栗连眼眶都莫名有些发潮,跟着裘良上前扶了那二人起身,水溶已是从轿中出来了,问道:“如今城里情况如何了?”
裘良道:“这是北静王爷。”
那守卫站起身来,眼眶已是红了,瞥眼看到林微,那眸光瞬间亮了下,方道:“回王爷,没被感染的百姓已经转移了出去,都安置妥当了,城里还剩的便是病情严重已是无力再救的,王爷要进去吗?还是叫我二人去里头秉了睿王爷?”
“睿王爷……不必了,前头带路。”水溶道。
“是。”那守卫看起来情绪极为不稳,一直欲言又止的走在前头,林微想着那人刚刚的反应,终是趁人不注意拽了下另一人的衣襟。那人回头看他一眼,两人便慢慢放缓了步子,林微压低声音问道:“王爷如何了?你们是这城楼上的守卫还是跟着王爷的?”
“奴才见过微少爷,奴才是王爷贴身的护卫,从京都跟着来的。”那人道,“城上的守卫是最先染上疫病的,如今已是无人了,王爷便叫我们轮流来这城楼上站哨。王爷这几日实在不好,小的也不敢说,微少爷还是亲去看看吧。”
林微那一颗心直往下坠,不死心的问道:“这城里没了大夫了?先生带的太医呢?都怎么说的?这时疫怎么起的?是什么症状?你同我详细的说说。”
那人道:“先头下过一场大雨,一直绵延数月方停,家家户户潮湿霉烂不堪。当时王爷还在昆明,吴太医说只怕不好,王爷便叫吴太医同城内的大夫挨家挨户发药诊视防治疫病,并下令各州县效仿。后来突然发现玉溪城大规模百姓外涌,王爷叫人来查才知道发了时疫,那时已是泛滥了。王爷当下便命封了城门叫百姓都各自回家,若有私自在外行动者全部监=禁,后来挨家挨户的查诊过后才控制了这江川县和华宁县。王爷同病人交接太过频繁,虽说底子好却到底扛不住,终是被感染了,待得后来官员们撤出去,王爷便自己留了下来。起初也不过是发汗发热头昏耳鸣之症,可王爷坚持理事耽搁了医治,如今已经卧床十来天了,这几日多是昏迷醒得极少,只有吴太医随身侍候,别人……王爷屋里都不叫旁的人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