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泓亲扶了林海起身,脸色却是略有尴尬,他先前也并非爱往大臣家里走的,不过想着林海如今乃是太子太傅,林微又被他指派去了云南连年节都不曾归京,觉得于情于理他出现在此也不算有多么的突兀,方沉了心思,道:“林卿无须多礼,自便坐了咱们说话。北静王太妃这几日身子不大舒爽,朕闲来无事便同英王过去坐了坐,想着倒是顺道便正好过来走走,你觉得如今可好些了?”
再不好也当不起皇上您亲驾来看啊!林海战战兢兢的腹诽着,然而脸上却丝毫不敢有所外露,只斜斜在椅子角上坐了,回道:“承蒙皇上挂怀,微臣愧不敢当,如今已觉好些了。”
徒泓看他脸色到底比之前消瘦了不少,听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便道:“如此朕便放心了,朕接了北静王的折子,如今他们已是动了身,多不过半月便能回来的。”
舒云替这皇上与英王奉了茶,林海点头道:“这便好,睿王爷可是大好了?”
徒泓抿了口茶,叹口气道:“不大好,保得一命也算是福祉了,回来慢慢调养吧,哎——朕如今但凡想起来便后悔当初之鲁莽,若非朕那时年轻气盛一意孤行,九叔也不能有此一劫了。这些话……朕便是在上皇跟前也是不敢说的,也亏得九叔福大方挺了过来。这次林微立了大功,待得他们回来,朕必重赏!林卿也要早些养好了身子,朕等着你尽早归朝,再替朕分忧。”
林海感激涕零道:“微臣谢皇上叮咛,皇上洪福齐天,睿王爷福泽深厚,必能无事的,皇上也要保重龙体,多出来走走散散心,皇上金体康泰方是我朝臣民之福。”
徒泓笑了笑,觉得此话甚合心思,他确是该多出来走走的,于是便起身道:“嗯,林卿此语甚得朕心,朕决定以后定要多出来走走,比如往林卿家里来喝口茶闲话几句,朕如今心下也深觉快慰呢。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且歇着去吧,朕这便回宫了。”
林海送了徒泓带着徒景离开,惊疑半晌方回身问那舒云道:“皇上先前何时来过?”
舒云那次尚不知这人竟是皇上,刚刚倒茶时听林海见礼差些失了方寸,此时依旧有些心神不定,道:“是上回少爷去云南时,临行前来的,当时只说是少爷的同窗,奴婢竟是刚刚听老爷叫了方知道他身份的。”
林海点点头,迟疑一番觉得可能是皇上惦记那睿王爷吧,这番来此也不过是吐了吐心内郁气,先时倒是听林微说在睿王府里见过皇上几次的,只怕如今是睿王去得远了,这皇上无处可去方来了林府消遣。林海想至此也便安了心神,叮嘱管家细心打点,尤其府门上的小厮不可懈怠了去,便自去歇息不提。
且说这些日子以来,因着徒晏那身子一直虚弱,林微到底也没旁的心思,就连这个年节也进不到心里头去,不过是同北静王几个胡乱应付了下作罢。
安顿妥帖了云南之事,江城的时疫终无反复之后,徒晏终于动身返回了京都,却也依旧是过了十五之后了。而看着他憔悴到脱了形的形容,便是上皇也不过只是一声叹息,再无多置一词,唯有那皇太后拉着徒晏在跟前又是哭又是笑的数落宽慰了一番,在宫里很留了几日方放他回了睿亲王府去。
徒晏自回了京都,只在宫里晃了那一把便告病回家再次闭了王府的大门,然而不管他如何低调行事,那昆明城的一座功德碑却是再次将他推向了风口浪尖之上。是非功过不过还是当权者说了算的,皇上毫无为难他之意,那么便是那一场大火,亦不过一件壮举罢了。睿亲王在云南收复数十个部落一统南疆,为了子民百代一条“茶马之路”造福四方,何其辉煌!至于在那场时疫中,睿亲王亲赴疫病重区与民共苦九死一生,这又是何等的心怀天下之胸襟?天灾人祸均非人力可为,有错的自然是那不顾百姓死活的前云贵总督元坤了。
林微听说了此事之后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根,后悔死了在那公堂之上口出无状搬弄是非了,皇帝即位前,徒晏在东南之地一口气追了倭寇几十海里,在军中声名赫赫影响颇深,而今这一次,徒晏这般深得民心荣耀万般的回了朝,这往后的日子他该要如何过呢?
然而徒晏一如既往万事不当心,依旧过着他那逍遥悠闲的日子,不论那朝堂之上如何风起云涌,而他却是宠辱不惊。
且说经此一事,最为开怀的自然是皇上徒泓了,金銮殿上,林微坠在一众重臣的尾巴尖上,眼睁睁看着皇上对北静王和裘良不吝称赞多有赏赐,甚至那裘良更是直接便升至京卫指挥使,从六品一跃而至四品武官。这也叫一众王公贵戚的终于在末路穷途看到了一丝渺茫的希望,似乎,跟着睿亲王站队才有唯一的出路。
林微正暗暗想着皇帝把他拽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何事,便听徒泓那清朗的声音道:“林微。”
林微往外几步来至殿中跪下,徒泓的声音便再次响起:“林微在此次云南时疫中,不畏强权敢替百姓申辩原委,终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并护得睿王周全,功在社稷。如此年少有为,朕心甚喜,赏银百两禄百石授驸马都尉,以资嘉勉。”
林微:“……”
不说林微当下便傻了,便是林海都未反应过来,皇帝要招林微做驸马,可他不是还没有女儿生出来吗?林海看着林微怔怔的发呆,那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的胡思乱想,上皇跟前最小的女儿似乎都已出阁了,他家林微到底是要娶谁啊?
然而无人去说这些,此番林微不过一小小稚子,竞得皇上这般青睐,这林家的荣光自是一时无两,下了朝林海便被几个平日里交好的同僚聚在一处道贺了:
“如海兄,得子若此,夫复何求啊!”
“大人好运道,林公子这年前刚中了解元,如今又得皇上青眼,只怕这次春闱便要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了。”
“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前程不可限量,林公如今身子也大好了,可要置办几桌席面小小庆贺一番方是。”
……
林海笑应道:“犬子不才,不敢担众位大人谬赞。”
林海心里乐开了花,决定是应该回去摆一桌席面,不过也就是高兴了一下,接着想到林微因着皇上那一句话很有可能娶不到妻,心里也便落了兴致,他还等着林微封妻荫子儿孙满堂呢!哎,几分欢乐几分忧愁,个中滋味谁能体谅!
不过听了这个消息,还有两处不得清净的。
先说那第一处自是徒晏,徒晏听了下人这禀报,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抽过去,脑子里空白一片呆愣坐了半晌方回过神来,继而面无表情道:“进宫!”
徒泓刚回了乾清宫便见徒晏找了来,当即便笑开了,愉悦道:“皇叔身子可大好了?朕正想着明儿个去看看你的,来的正好,朕也有话要同你说呢,皇叔用过午膳了不曾,陪朕一起用些吧?”
徒晏看着徒泓这心情竟似极为不错,不免有些疑惑,点点头一边坐了,徒泓便叫人传膳,还刻意吩咐依着徒晏的口味做清淡些,说他如今身子不好,得细心调理着方是。
一时二人用过午膳,徒晏见徒泓只是东拉西扯的说个不住,心绪竟是极好,终是忍耐不住了,问道:“你点林微做驸马,你闺女在哪儿呢?”
徒泓:“……”
是啊,徒泓这才想起来,他还没闺女呢!
不过这也不是多大事,徒泓道:“朕若迟早生不出来,便寻摸着收个义女来养,到时候封个公主给他便是了,皇叔不必挂心,朕自不会亏待了他的。说来说去,皇叔若是如今有个闺女,朕也无需忧虑这些了,这次回来上皇倒是没同你计较,你如今可有什么打算不曾?”
徒晏一怔,继而有些疑惑的望向了徒泓,几年不见这皇上长大了啊!徒晏叹口气道:“没什么打算,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他?少往他跟前凑便是了。”
徒泓那目光渐渐沉寂下来,挥退侍候的众人望着徒晏看了半晌,瓮声道:“九叔,你瘦了。”看着徒晏脸色微变,起身要走,徒泓咬了咬牙伸手抓了徒晏手指将人拖住,终于把心里话全部吐了出来,“青禾!朕这四五年来无一日不想你的,你就没有一点想过朕吗?连那奏折里都无一句叮咛哪怕是家常之语替朕解忧的。听说你出了事那些个日子,朕恨不能亲自去接了你回来,只恨当初不该叫你独自南下,在你心里,朕就只是皇上了?”
☆、37嗣子攻略
徒晏被徒泓那一声“青禾”叫得傻在了当下,后面的话更是恍恍惚惚不大分明的飘入了耳中,竟无一句听得清楚的:“皇上,你……”
事已至此,徒泓看着他这表情就已猜到了后头,虽说暗暗懊恼不该莽撞,可话已出口他也正好能要个痛快了,于是推了徒晏一把给他按回了椅子里,双手便撑在了他身子两侧,沉声道:“你这么多年不肯成婚,不是因为心里有朕?朕知道你我二人这般身份实为天理难容,然而迟早朕都该给你一个交代不是?这些年朕看不到你,方终是感觉到了心内的空落,那几年……是朕糊涂,凉了你的心。过去的都已过去了,事至如今,你也别藏着掖着的,就给朕一个痛快话,难道还要隐忍一辈子不成?只要你跨过这个坎去,朕定许你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