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几年徒晏着手当地的民风整肃与建设之事,根据云南当地的特色,与内陆及沿海之地互惠互利,开出一条横贯东西的繁华商道“茶马之路”,竟是将一个被人鄙夷的蛮夷不化之地发展的风生水起。徒晏不论是驰骋战场还是造福一方,都极是有能为担当得起的,这样的人又有着那般的身份,若叫皇上不疑也实在艰难。
林微直觉徒晏要回来了,当初二人没有交叉时,他光听风传只觉得徒晏是个不好政事空有一身才华的纨绔,而实际相处过来他才明白,那般的名气地位实非有点才气便能挣来的。虽然徒晏下意识的想要躲开麻烦许自己一世安稳,然而他却有颗忧国忧民的心,是以他几番躲不过内心纠葛终是哪里需要哪里去,一场场硬仗打下来建功立业权势滔天却又叫他如坐针毡,他骨子里的骄傲让他低不下头做小心谨慎状,便以散漫荒唐的保护色生生给自己劈出一片清净的天。
林微觉得便是换做他,这一番细致他也是绝对做不来的,只恨不能再快点长大,把不过二十来岁便劳累至此的先生护于丰满的羽翼之下,再不叫他应对那人渣皇帝的麻烦。
轿子稳稳落下,江南的声音在外头响起:“爷,到了。”
林微来至上书房,心不在焉的同早来的几位皇子皇孙的打个招呼,到自己位子上坐了准备静一静心思,然而那眼皮子却猛然的狂跳了几下。
眼见徒景缓步而来,在林微见礼之后便神秘兮兮的拉着他坐下凑到了跟前,低声道:“出大事了,云南疫病蔓延,九哥亲往重灾区坐镇,结果也感染了。九哥封了官道闭了城门将整个灾区隔离起来,听说那里最严重的两座城池,如今已成死城了。云贵总督不敢反驳九哥的决定,然而又不敢真的欺瞒,昨夜急奏连夜进的京,听说昨儿个夜里皇上和上皇大吵一架,整个宫里都传遍了。”
林微脑子里“轰”的一声炸成了空白,直勾勾盯着徒景望了良久才倒吸口凉气回过神来,一把抓了他的手腕子急切问道:“皇上派人去了吗?接先生回来吗?怎么吵起来的?皇上和上皇怎么处理的?”
徒景没想到一贯凡事都不经心的林微听了这事竟变得这般暴躁,龇牙咧嘴的使劲拽了拽胳膊,闷声道:“你先松开我,要捏断了,呼……九哥当初给云贵总督写了绝笔信,只说若他有个好歹便将他同当地臣民火焚于云南,那里没被感染的百姓已全部转移出来了,外头的疫病已是得到控制,然而那两座城据说……九哥要下令焚城了,云贵总督不敢自专,将书信一并送了回来。上皇说,说……”徒景看着林微冷凝的脸色,后知后觉的闭上了嘴。
林微不依不饶的问道:“说什么?”
徒景环起胳膊搭上林微的肩,安抚般的拍了拍方道:“说九哥做得对,云贵总督是上皇曾经极看好的人,说叫他相形而动免力为之。然而皇上却不干,执意要派北静王水溶亲去接了九哥回来,说云贵总督要是敢烧了九哥就……就抄他十族,是以两人吵了整整一宿。”
林微对皇上和上皇如何丝毫没兴致,只不耐烦的问道:“那北静王到底去了没去?”
“北静王刚刚奉召进宫了。”徒景舒口气道,“如今上皇做不得皇上的主,这次真是吵翻了,哎,却不知九哥如今怎样……”
林微这会子已是冷静下来,前后细想却又觉难解,若说疫病蔓延到底要有个过渡期的,眼下情形听来已是尘埃落定了,开始时那云贵总督怎的就不上奏?还是说有人截了奏章抑或是……皇上或者上皇里头一人接了却按了下来?
林微想至此只觉毛骨悚然,连手指都不能自已的颤栗起来,若说下面的人所为,只怕便是那云贵总督也没有胆子真敢去要了睿亲王的命,那么,是皇上还是上皇?
林微翻来翻去去找那张徒晏的回信,那信发出时怕是已经疫病起来了,怎的连他都瞒了过去?林微将那信翻来覆去看过,一点破绽没有,也许唯有的破绽便是这信是先生唯一回给他的了,他真的……就不想回来了?
林微盯着那信纸目不转睛的看,突然眼前一道清明之光闪过:这信是皇上亲手给他的,当时他问先生怎么样,那徒泓还极不高兴的瞪了他一眼,冷冷道:“朕如何知道,他如今还给你写信,朕在他的折子里都看不到一句废话,你问朕朕问谁去!”那时他还暗暗得意先生果然心里有的还是他,再想徒泓当时的样子倒完全不似作伪。徒景说那云贵总督是上皇的人,难不成上皇待得先生离了京便暗暗监视了起来,他要亲手葬掉自己的儿子?
林微想至此深深打了个寒颤,抬头便见徒泓冷冷立于门口,黑沉的双眸在林微身上钉子般扎着,闷声道:“林微,你随朕来。”
林微起身跟了徒泓走出上书房,两人竟是一路步行,身后只远远吊着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徒泓默默行了半晌,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道:“林微,朕一直觉得你极有九叔当年之敏锐沉敛之气,前番秋闱能一举得中考取解元,朕与九叔也都深觉慰藉,如海教子有方也是我朝之福,你的前程朕也是极为看好的。如今朕有一艰险之事相托,你可敢不敢应?”
林微心头一动,过滤掉徒泓话里的那一大串马屁之词,唯一想到的便是徒泓想要叫他去云南,当下便坚毅的跪伏于地,正色道:“林微自幼得先生与皇上亲自教导,一直深铭于心不敢有一日相忘,皇上能不嫌弃林微年幼做事无状,林微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徒泓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亲手扶了林微起身,那眼眶竟是发红了,道:“皇叔在云南染了疫病,别的人朕都不能信他能细心照料,你跟着水溶去走一趟,定要将皇叔好生的带回来,一定要……皇叔一贯的顾忌朕的看法,素来与人交浅,唯你跟了皇叔这么些年,是他真心所待的。此事多有蹊跷朕又鞭长莫及,实在不敢大意,所以只能托付于你了。”
林微听着徒泓的声音略有哽咽,而这种口气又实在不像皇命,说起来倒更似哀求。林微诧异的抬起头来,便看到了徒泓眼底的润湿,不由心内微憾: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也许皇上对先生的心,比他前番所想要真了几分。
若真说起来,徒晏如今尾大不掉,在云南做得百姓矢口=交赞深得民心,上皇觉得皇上终是拧不过先生,抑或是,上皇看到了皇上对先生的不轨之心,怕他一朝心软祸害遗千年,所以便要亲自动手了?林微觉得这么分析确有可能,上皇几十年操持下来,怕是谁也比不得他的皇位重要。皇上既是他选定看好的,便必不能任由先生做大,怪不得当初皇上说上皇必是不能叫先生出去的了,其实他虑的却是这个!他们家到底有多少秘密沉在这个幕影叠叠的深宫!
林微心思抑郁想的脑仁疼,然而此时他却是明白了一件事情,其实徒晏身后最黑暗的那张网,不是来自于皇上,而是来自于他的亲生父亲,上皇徒嵘!
林微沉声道:“林微能有今日,俱是皇上与先生的栽培,皇上信得过我,我便是舍了这条命,也定要接先生回来。”
徒泓重重按了下林微的肩,这才转身大步向乾清宫而去,林微一路跟过去,水溶与另一位年轻的将领已经在等着了,二人此时见了林微都不免有些愕然。那位将领却是徒泓当初的伴读,景田侯之孙裘良,年方十六,乃是今科的武状元,如今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
徒泓叫裘良与林微先接了徒晏归京,却是叫水溶亲去查探个中蹊跷,何以事至以此方得了上奏?四人议了整整一上午,待得徒泓回过神来时已是午后了,眼见得林微一脸菜色方命人传膳,又自手边取了一个苹果扔给他,道:“先垫垫。”
水溶无语的看着徒泓、裘良和林微咔嚓咔嚓啃着苹果,君不君臣不臣毫无仪态可言,只觉得皇家的脸都被这些人丢尽了。
☆、34嗣子攻略
林微日落前回了林府,看林海的样子到底有些放心不下,想要叮嘱黛玉几句,然而黛玉这个时候还不曾回来。林微一边看着舒云等人忙忙活活的收拾行李,一边心不在焉的想东想西,脑子里竟是乱糟糟的堵成了一团麻,思来想去半晌方捋清了思路,便使人备了车先去荣国府里接黛玉回来。
且说黛玉这边本是说好了这日回府的,然而因着薛家进京的事,整个荣国府里乱糟糟的,似乎所有人都忙活得不行,她本又不是多事的性子,见王熙凤忙前忙后的张罗着给薛家接风,贾母和王夫人又同那薛家母女说说笑笑的,到底张不开嘴。想着林微下学后见她没回去,必是会亲自来接的,也便放开了心思,只默默陪着看那一众人笑逐颜开。
正想着林微大概还有多久方能到家,黛玉那目光一瞥竟是看到了门口进来的夕照,夕照进屋先给贾母和王夫人请安,然后便对黛玉道:“姑娘,大爷要去云南,怕是天黑前就要出发了,使唤我过来接你回去,说是有些事情要商议下。”
“去云南?”黛玉心里一惊,再坐不住,忙起身同贾母道别,道,“外祖母,弟弟突然这么急慌慌的要出远门,我得紧着回去看看。”